一
我是在姥姥身边长大的。
我刚出生那几年,妈妈是省卫生厅下乡医疗队的成员,一年四季都在全省农村各地巡回医疗,不知多长时间才能回家一次。爸爸在北京一家报社工作,我更是难得见他一面。
所以在幼年时期,我的生活里只有姥姥、姥爷,没有爸爸妈妈,偶尔见父母一面,我只叫他们叔叔、阿姨,没有爸爸妈妈的概念。
我是孙辈中最受二位老人疼爱的,每个月姥爷一发工资,都会给我买好多好吃零食的和玩具回来,我在小朋友中是吃的最好,玩具最多的,小朋友们都很羡慕我。
姥爷自小上私塾出来,熟读四书五经。他不管生活还是工作,事事处处都按祖宗的教训来做。
从我记事起,他就从方方面面开始影响我,包括怎么擦桌子,怎样扫地,女孩子怎么走路,怎么坐凳,怎样待人接物,用什么口吻和人讲话......通过这些生活小事,给我讲人生的道理。
姥爷对待所有人都和蔼可亲,乐于助人,他不管任何场合,都始终保持站如松,坐如钟,如果有一群人在一起,站的最直的就是姥爷,坐的最有规有矩的也是姥爷。
直到现在,姥爷对我童年的影响依然起着很大的作用,我做事时,脑中经常浮现出姥爷对我的教诲,我不由自主的就会按照姥爷教的做,包括教育我的孩子,也按照姥爷教育我的来教育他,从幼儿园起,老师对我孩子的评价就是:最懂事,最会照顾别人,最有规矩,家教最好。
姥爷解放前在北京给一个资本家开卡车跑运输,说是资本家其实也只有几台卡车,在现在实在是不算什么了。姥爷开着车基本上跑遍了全国,连偏远的西藏都去过,甚至还开车出了国门,去过越南。
姥姥带着五个子女跟着姥爷常住过几个城市,兰州解放时恰逢姥爷开车到了这里,此后就定居到兰州,姥爷成了省运输公司的一名司机,再也没有搬过家。
姥爷是运输公司资格最老、技术最好、最任劳任怨的职工,他不出车的时间里都是在保养车辆,对车比对他的子女都上心。几十年司机生涯里,从没出过大小任何事故,被评为省劳模,到北京开过会,去北戴河疗养过,全运输公司上上下下,包括领导都非常尊重他。
姥爷解放前后的工资一直很高,解放前每月二十几个大洋,姥爷说那时一个大洋可以买240个鸡蛋,一次姥爷带回来的鸡蛋太多,姥姥她们吃的都吃出鸡屎味来,她就把煮熟的鸡蛋放在门口,送给讨饭的人吃;姥姥她们生活一直相对比较宽裕,可是从来没有存到过什么钱。
姥爷常说:男人是耙子,女人是匣子,你姥姥是个漏底的匣子。姥姥面慈心善,心肠很软,见不得别人受穷吃苦,谁家有困难找上门来借钱借物都是来者不拒。
那时候多数人家都只有男人工作,孩子又多,一个人养一家人日子都比较艰难,姥姥借出去的钱物大多都是有借无还,可能好多人根本就没有能力来还吧,但姥姥还是不断的往外借,所以尽管姥爷拿着运输公司最高的工资,手里还是没有一点存款。
姥姥家住在一个解放前大户人家大宅子的正房里,房子很大,房檐伸出去很宽,下雨天我和小朋友就在房檐下玩耍。
院子是四方形的,四面都是房子,姥姥家右手边住着和姥爷同一个单位,开长途客车的司机,因为抢着过铁路被火车把客车撞到了山沟里,死了二十几个人,他蹲了十几年监狱。
他们一家特别爱占小便宜,姥姥脾气太好,受过他们不少气。但姥姥为人大度,从不计较,他坐牢的十几年间姥姥没少照顾他家,姥姥去世时他已经出狱,他跪在姥姥身边一边哭一遍念叨姥姥的好,一直守灵到出殡,出殡时身材高大的他扛棺材的前杠。
左边那家的女主人是街道办事处的干部,精明干练,口才好,但人很虚伪,姥姥对她敬而远之,但有事找来时姥姥也是二话不说尽量帮忙。
关系最好的还是住在对面的老两口。他家只有一个高高瘦瘦、身体很差又窝囊的儿子,他父母托人给找了河北农村的媳妇,媳妇一直和脾气不好比较刁蛮的婆婆处不好,受了气就跑到姥姥这里哭,姥姥整天给她们当和事佬。后来媳妇实在忍受不住,夫妻离了婚,姥姥把无处可去的媳妇收留了好一段,直到找到工作搬出去。姥姥去世办后事那几天,她特意请假过来给我们做了几天饭。
院子门口原来的门房里,还住着一户人家,她家大女儿在农村插队时,不顾父母的反对,嫁给了当地农村的一个小伙子,父母气愤之极与女儿断绝了关系。有孩子后,女儿带着女婿抱着孩子回来探亲,父母关着门不让进,小两口就在门外跪着。姥姥看不下去,把他们叫到自己家里,跑去苦口婆心的劝说她父母到心软,她妈妈哭着过来把小两口接回了家,母女又亲热如初,以后女儿女婿经常回来,每次回来都要来看望姥姥。
二
姥姥院子中间的自来水管边有一株夹竹桃,种在一个很大的木箱子里,姥姥每天都用洗菜水淘米水浇灌它。
夹竹桃长的很高很大,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它一年四季叶子都是绿的,开满了桃红色的花,走到树下可以闻到淡淡的带点苦味的清香。
那时干旱少绿的兰州很少能见到花,这株郁郁葱葱的夹竹桃很是稀罕,好多人都想要一株回去,甚至有一些不认识的人慕名来要花。
大花盆边常年放着几个小花盆,姥姥把长长的枝干中间割开一个小口压到小花盆里,过些天根就会从小口中长出来扎到土中,等这株分出来的枝干可以独立成活后,姥姥就会把它剪断和主干分开,然后有人来抱走它。
新的小花盆又放到那里,姥姥又把一个枝干压进去;不知道姥姥分出去了多少盆,反正我跑到别人家去玩时经常能看到从姥姥这里抱走的夹竹桃,那娇艳的桃红色花朵,在到处灰蒙蒙的兰州是多么的绚烂夺目啊,也深深的刻在了我幼小的脑海中,直到现在,每当看到艳丽的夹竹桃我就想起了慈眉善目的姥姥、和蔼可亲的姥爷,哪里有夹竹桃哪里就有他们的身影。
在我的心目中,姥姥和姥爷的音容笑貌已经和夹竹桃溶为一体,他们就是夹竹桃,夹竹桃就是他们。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