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入秋时节,南方湿润的气流被秦岭和巴山一挡,巴蜀一带就进入缠绵的雨季。绵绵不绝的雨打在瓦上、檐前、芭蕉叶上激起点点伤愁别绪,一如李商隐的“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的无奈,亦如刘禹锡的“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的落寞,即使我这个本地土著竟也生出茫茫愁苦,可涌上心头的不是离愁别绪,而是我这劳苦的家乡。
绵绵不绝的是那群山。这夹在在秦岭和大巴山之间一片凄凉地,高山深谷纵横交错,奇峰险壑接连成片,老农们仅能在坡度较小的谷底和缓坡出开垦出一片片补丁般的耕地,种植一点口粮。春夏之际,庄稼和山野树林连成一片,蝉鸣和蛙声彼此呼应,然而在老农们眼里绝不是任何诗情画意,因为要担心野猪拱食庄稼。及至夜间,成群的野猪从绵绵不绝群山深处浩浩荡荡奔涌出来,恍如土匪行军,一夜之间庄稼毁于一旦,野猪这畜生,彷佛灵智全用在破坏上,转啃长势极好白菜心庄稼,毁完一片再接一片,无穷无尽的破坏。即使庄稼侥幸躲过,那夏季山林间的狂风暴雨又会接踵而至,这风狂啸而过,吹到仅有的包谷杆儿,这雨爆射入地,混着泥土将叶儿浇筑在地上,彷佛在告诉人们,谁是这土地真正的主人。
绵绵不绝的是那小路。群山毕竟没有完全隔绝人们的希望,山的那边是什么?一条条从深山里延续出来的小路,如人体的血管,将山里的土货带到远处的集镇,换来必要的生活物品。然而这山路啊,说它是路确实是庄稼人一步一步踩实踏出来的,犹如羊肠小道,倘若是两人相遇小心翼翼侧身而过,大陡坡处挖了几个土坎儿,一旦不慎跌倒便连滚几阶。过沟的桥是几条木棒驾城的,走在上面晃晃悠悠,保存多久全看什么时候来洪水,然而即使如此山里人仍然相信希望,将一筐筐玉米一扇扇猪肉卖出去,将一个个孩子送出山外,希冀他们能把书读好,不在走着危险的山路。这情况一直到2010年后才逐渐改善,当地人在村委带领下,集资修了一条公路,前前后后修了八九年,后又升级为水泥路。这绵绵不绝盘绕在山间的公路,送走了一个个山里的孩子和成人,却很难再等到他们回来,只留下当年修路的老人,倚门远望。
绵绵不绝的是那坟茔,在山坳处三角土堆和石块砌成的坟台,默默的排列在田地间,彷佛一首首无言的诗,讲述那些久远的故事,从大锅饭到土地包产到户,从计划生育到三提五筹,从取消农业税到公路入户。好些坟茔荒草丛生,没人照看,往往是发了家或出了人才,后人远迁他乡。也有些坟茔低矮犹如小土丘,那大概是年纪轻轻为谋生计死于矿难的可怜人。这片土地啊,埋葬了我的祖祖辈辈,每年我提着香烛纸炮一一走过去,默默想着什么样的苦难使我的祖先寻找到这一片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安居于此呢?默然良久山野间的点点烛火,恍如老农点燃的烟枪,沉默无语。时光转换,年复一年,一代代人不断走出这深山老林,留下孤坟最终也会和山野连成一片。
绵绵不绝的是这一代又一代的人啊,在这穷山苦水、蜿蜒小路默默向前,匍匐向前。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