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崔想的是最笨的办法。他和裴阿姨占据在火车站人流量最多的买票入口处,来来回回拿着笑笑的照片逢人就问,有没有看过这个小孩?有没有看过这个小孩。火车站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有的不看照片一眼,径自推着行李箱朝前走;有的皱着眉头瞅了眼照片,然后对着他们翻白眼;更多的人停下匆忙的脚步,拿出眼睛瞥一眼笑笑的照片,然后礼貌地说声对不起没见过,或者对不起也不说,只是回一句没见过。火车站的巡警也来了,他们礼貌地规劝着这两个因为丢了外孙而忧伤不已的老年人,然而他们也知道自己的规劝对于两个急切寻找亲人的人来说是没有效果的,所以没有强行让他们离开,只是时不时过来看一眼,希望不要惹起不必要的事端。后来,老崔又想到比追着人问更好更省力的办法。他们席地而坐,在一块别人废弃不用了的硬纸板上写着寻人启事几个大字,大字下边是笑笑被人拐走的时间地点,在老伴的提醒下,老崔还特意加了个两耳廓外翻的特征,旁边附着笑笑的照片。显然,这是自古以来江湖人士吸引人气屡式不爽的好方法。夫妻俩被有闲有情之人围得水泄不通,有人给他们出主意,哪里哪里成立了打拐组织,找到组织一起去找孩子的成功可能性大,有人把老人席地而坐乞求寻找孙子的照片发在了朋友圈,更有一个专注打拐的网络大V将照片顺手一推,一时间,老人和小孩的照片在新闻上上了头条。这一上头条不得了,火车站巡警礼貌地把他们送上了回乡的客车,并告诉他们省里某个领导特别关注此事,已派出专案组全力负责此事。
更令老崔夫妇想不到的是,她和老崔前脚刚到屋,后脚女儿就跟着进来。看着女儿风尘仆仆形消影瘦的样子,裴阿姨再也忍不住抱着女儿痛哭。“小晨,是妈妈对不住你啊”裴阿姨哭得身体都颤抖着。这一星期来,裴阿姨的心里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她感觉这一生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把笑笑送走。她看着老崔日益深陷的发黑的黑眼圈,真想扑通一声跪在老崔面前,老崔啊,是我对不起你啊。我们快回去找笑笑吧,晚了笑笑就要被别人买走了。在他们坐在火车站等待别人求助的时候,她的头几乎没有抬起来过。她怕看到众人的眼神,她怕别人一问她就要将那个秘密脱口而出。可是她犹豫的时间越久,真相就越不容她说出口。现在女儿站在她面前,她的压力更大如泰山,一阵号啕大哭后,裴阿姨晕倒在女儿的怀里。
小晨是从新闻里知道消息的。一开始,她只是出于一个母亲的同情之心打开了网页,没想到,纳入眼帘的是两个她再也熟悉不过的两位老人。更让她几乎要崩溃的是,笑笑的照片赫然晒在那里,离她是那么近,又是那么远。有那么一刻,她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可是,她环顾一下四周,最要好的同事大林和她一样伏案在电脑旁边,啪啪地敲打着什么。她又使劲用笔往自己腿上插上去,一阵唉哟声从她嘴里清晰无比地发出来。她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确认眼前那两个可怜的老人就是她的父母亲,确认那个尚是婴儿样的小孩就是她的笑笑。小晨一时慌了手脚,头脑一片空白,待她缓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请假回家。她只把请假的原因告诉了上司李主任和同事大林。李主任是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妇女,平时待她也不错,知道原由后很快就批了假。大林是她在公司玩得最好的人,公司上下都知道她做了母亲,只有大林知道她做的单身母亲。
抱着晕倒在怀里的母亲,小晨还能责怪什么呢?她只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本该安享晚年的父母。如果当年听了父亲的安排,在当地谋个体面的差事,找个可靠的男人,一生也就这样平淡地过了吧。偏偏她那时志向远大,硬要往大城市闯,结果却是如此狼狈。
待裴阿姨醒转过来已是深夜。小晨已在自己房间睡下。老崔躺在旁边,发出久未响起的呼噜声。裴阿姨蹑手蹑脚地下床,皎白的月光下,她的影子忽大忽小。她来到客厅,从包里掏出手机,拨通了张萍的电话号码,电话很快接通了,传来的却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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