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云不说话的时候,像个莽夫,说起话来,就是个莽夫。
光头,常年穿白色汗衫,说起话来中气十足,走起路来地动山摇。没人知道他从哪来,真正叫什么。只是有印象的时候,他就在村头住着了。
劈云的老婆叫秋山,山居秋暝,是个冷艳的女人,说冷是因为,她不与常人相近,村里的妇人成群结队在河边给自家男人洗衣服闲聊东家长李家短时,她就坐在家里的木台上,饮茶,读书。
她也不做饭,十指不沾阳春水,金缕不带烟火气儿,劈云承担了家里所有家务,真称得上是,上得厅堂,下入厨房。她呢,就只负责端着雍容派头,于天与地与万物格格不入。
感情是个神奇的东西,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大到国家兴亡,小到儿女情长,于是,劈云和秋山说,我要去当兵了,在床第间的缠绵时分。他还说从前我只有一个愿望是保你平安,现在乱世当下,国家太平,你我才能太平。
秋山一言不发,垂着眼,劈云以为她是生了气,只是他不知道,秋山只是在感叹命运待她凉薄,或是说对她们两个。云雾缭绕的山间,风吹云推,遇到尖锐的山峰便消散在其中,又聚拢回来,环抱着彼此。
他们的相遇不浪漫,没有英雄救美的俗套情节,也不是兰若寺初见的清丽凄美。秋暝是长京人,幼时家境优渥,是金丝笼里顶漂亮的那只雀儿。15岁,她从家里逃了出来,她不想再做一只金丝雀了,秋山长得自是不错,可真正让人心神恍恍的是她端在云端的那股子劲儿,别人学,学不好,仿,仿不来,那种骄傲,和拿捏仿佛是生来的姿态,流露在她的一举手一投足。
有颗柳树,春天生长,冬季睡觉。柳絮纷纷扬扬,落在了秋山墨色的长发上,但没有落在劈云的,因为他是光头。
那是他们的邂逅,也是他们的婚礼。
就在纷纷扬的“大雪”里,赶路的劈云看着坐在一片荫蔽中的秋山,他问她,“你愿不愿意和我走,做我的老婆,我一辈子对你好,村子里最甜的杏都给你吃。”
劈云的声音很粗糙,厚重,倘若不熟识的人,一定会以为他是在威胁什么人,但秋山没有惧怕,她斜睨着这个长相老成的少年,柳絮间隔在两人之间缓慢的摇晃,再婉转落地,扰人心绪。
“好呀”
他们就结了伴,去到了小村。
起初人每个人都像看什么稀奇物件儿一般,纷纷跑来劈云的家门口探头探脑。没有酒席,没有通知任何人,只是家的围墙依着秋山的意思刷成了雪白,在一众土黄色的村落中倒是显得格外出众了。
劈云没有骗秋山。
家里的杏树,甜极了,整个院落都弥漫着芬芳馥郁的果香。汁液是透明的,沁了蜜一样。
现在,劈云要去战场了,完成他生命的另一半。他的生命注定被分割成两部分,一般是秋山的,一半是国家的。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秋山没说等他,只是摘了枝头的几颗熟杏塞到劈云的手中,“家里的杏,总是甜的。”劈云听了这句话,脸上露出了难过的表情,他留下了眼泪。
是苦的。
劈云天生适合军队,一个月从敌人手上缴了一把毛瑟,枪托上有他课下的崭新的一个“正”字。后来,军队往南走,有个叫白马的少年和他相识了。
又过了几个月,作为第一只冲上战场的队伍。劈云和白马一起留在了那个战壕里,他的身体被堆压在白马的下面……
劈云就这样死了,秋山没了念想,尘缘了却,终日枯坐。
后来的后来,就像劈云的出现一样,秋山消失了,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是柴扉半掩的时候,再没人能从梢头瞥见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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