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吊顶上的风扇吱吱呀呀地响,婆婆舞着手里的拖把,簌簌地擦亮了客厅的花砖地板,家务活要忙完了,她双手利索地在围裙上摩挲了一下,直了直腰。还扎着两只冲天揪的我,瞅准时机,趿拉着小拖鞋,直冲冲地跑过去,给了个正面的熊抱,嘴里嘟囔着:“婆婆,婆婆,你看看我多高了,我什么时候才能跟你一样高呀?”
尽管这已经是我的老把戏了,婆婆还是一如既往地配合,她温暖的大手落在我的小脑袋上,朗朗地说道:“阿妹上中学的时候就跟婆婆一样高啦。”
“真的吗,真的吗?”我环着她的腰,作势撒娇,在她肉肉的身上蹭蹭。
“是的,是的”,她拍了拍我的小肩膀,“忙完了,我们去买豆腐花吃吧!”
“耶!”
只有说去买吃的,她才撵得动这颗挂在她腰上的橡皮糖。
上了中学,婆婆的语言成真了,短短两三年时间,我窜了个个儿。随个头一起长的,还有越摞越高的课本,越换越远的学校。一个月难得回家一趟,我也多半蜷在自己的房间里做作业,城里的同学,不仅个儿高,考试分数也很高,我在书堆里也越埋越深。饭桌上,婆婆总爱坐在我旁边,询问我在学校的近况,我既不愿就“学生会是干什么的”展开解释,也不愿提及黑压压的功课。她还在讲姑妈家正在备战高考的表哥,我就搁下了手里的碗筷,清脆的玻璃碰击声打断了她绵绵的嗓音。她缓缓地伸出手想要帮我盛饭,我脆生生地拒绝了,“我吃饱了,我要回学校了。”
她的手颤巍巍地悬在半空,而后怯怯地往后缩。我起身,她顺势扶着座椅慢慢地站了起来,瘦弱的身板像一页纸片立了起来。余光中,她的身影有些佝偻,原来,我比婆婆高出半个头了。我的心被拧了一下,顿了两秒,我还是直直地回到了房间里收拾东西,后背一阵滚烫,怕是婆婆的目光过于炙热。
我越长越高,离家越来越远,我的心被越来越多的人事物占据。我一路向前猛冲,殊不知,那个曾经最期盼我长高高的人,被我远远地落在身后,渐渐地,她的目光都追不上我了……
“阿妹有回家吗?”婆婆痴坐在落地窗边,喃喃地问道。
“有的,她回来了。”我挽着她,又一次配合着回答。
“阿妹功课太忙了,没有空回来呢,她功课很好的,要忙很多功课的,她还没有空回来。”婆婆自顾自地温声细语,目光陷在远处的车流中,空落落的。
“那个头也不回的,没良心的丫头呀,才不是功课多呢。”我想逗逗她,却一瞬间红了眼。
“她只是去给我买豆腐花了,是我想法子把她支开的,太粘人了。”婆婆一脸嗔怪,瞪圆了眼睛质疑我。
“好好好,是是是。”我的手落在她花白的头上,也只有她身上的温度,还能勉强安慰我。
婆婆已经认不得我了,但她仍在为她心心念念的阿妹说话,在她的仅剩的记忆里,还保存着那些,独属于我俩的片段。
偶然间读到一首小诗,忍不住流下泪来。
“我一路疯长,只为与你并肩
不再让你弯下腰来,也能看清我的依恋
不再让你抱起我来,也能听见我的感激
当我们比肩的那一刻,我要你我同样腰板笔直
如今,我高出你一头
生命的比肩
只一瞬便交错”
谢谢你,婆婆,谢谢你陪我一路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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