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行驶在返川的路上。车窗外,白杨林迅速倒退,远处房屋、平川及沟壑不时跳出视野,又缓缓消失。
黄土高原,这片贾平凹和路遥笔下厚厚的土地,铺展开八百里秦川,放眼望去,苍凉而辽阔。就在这片茫茫的黄土地上,深埋着厚重的历史,也养育着一代又一代憨厚的西北人。
1968年,她,18岁,从温暖的南方远嫁到寒冷的西北。
“原来这里并不像亲戚说的有干饭吃。北风刮在脸上,吹乱了她的秀发,钻进她单薄的衣衫,这里的人吃着粗粮馍馍,喝着稀粥,讲着她听不懂的话。好在丈夫是个老实人,待她很好。
几年后,最小的儿子出生,给破窑洞增添了不少喜气,一家六口,生活也更加拮据了。
两个大女儿饿了,哭着要吃,刚生完孩子才几天的她,挣扎着虚弱的身子,给家人做饭。丈夫为了全家的生计,到外地帮人家做木工活去了,把一个老人、三个未成年的娃都扔给她照顾。
穷苦的年代,家里没什么吃的,整天只有稀饭加两个馍馍,馍是玉米或红薯做的。至于肉,一年到头更是想都别想。身上穿的衣裳补丁摞补丁。
她个头娇小,但特别要强。她想,自己和丈夫还年轻,只要肯吃苦,一定能过上好日子。于是,她陪着他,夏天冒着毒辣的日头,冬天顶着泠冽的寒风;白天下地辛苦劳作,深夜点着油灯纺布。辛辛苦苦地拉扯着几个孩子,几十年如一日。
偶尔闲下来,望着家乡的方向,想起自己多年未见的父母兄弟姊妹,眼泪便再也止不住……”
这是婆婆对自己一生经历的讲述,像无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西北同乡一样,充满了艰辛和磨难。“可是现在不同了,日子终于好过了,有吃的有喝的,吃不完,穿不烂。”回忆起过去,婆婆饱经风霜的脸上写着幸福和满足。
春节,我们从四川赶回来,陪老人过年。
年饭很丰盛,炸鸡、炸鱼、肉丸子、蒸糯米饭……婆婆一定准备了很久,从不下厨的公公竟然还从网上学着做了红烧肉。
婆婆不停地劝我们多吃点,又是将馒头递在我们手里,又是不停地为我们夹菜。十分热情,似乎我们都成了客人。而婆婆对待真正的来客,也是殷勤倍至。起初我对于婆婆的这种“非同寻常”的殷勤感到别扭,浑身不自在,时间一长,也便习惯了。
二婶、三婶家陆续添了新孙子,婆婆羡慕得不得了,对我旁敲侧击。我装作听不懂,不言也不语,其实心里很清楚“传宗接代”于上一辈尤其是农村人的重要性,那是他们那代人活着的全部的意义。然而,多子多孙真的多福吗?看看三婶,她家媳妇生了老二,没时间带孩子,三婶一大把年纪,腿脚不好也要硬撑着帮忙带孙子,这又是何必呢!
公婆年纪大了,又体弱多病,不管怎样劝说,老两口死活就是不愿跟我们去城里生活。“妈现在年纪大了,不能帮你们做饭,只会给你们添麻烦,不去。”婆婆反反复复老是这句话。
春节很快过去了,我们即将踏上返程的路。
天还不大亮,就听见婆婆悉悉索索起床,细碎的脚步在房子里来回走动、忙碌。等我们起来,老人家已经把早饭做好了。面前碗里卧着两只荷包蛋,鸡蛋煮得老,咬在嘴里,像北方的馒头一般厚实。我脾胃一向不好,看着两个鸡蛋很为难,可是,望着婆婆殷切的眼神,我只好硬着头皮吃得干干净净,顿时觉得身上热乎乎。
后备箱早已塞得满满的。公婆又一人手里拎着一袋苹果、一袋面粉,硬要塞在前排座位底下。婆婆拂开我们阻拦的手:“拿着,自己家的东西比外头卖的好。”
我想起去年公婆从老家寄来的核桃还没吃完呢,那核桃颜值真是低,像黄土高原庄稼人的脸又皱又黑,而且壳也十分坚硬,好容易用铁锤砸破,掰出里面黑乎乎的核桃仁,一尝,味道却出乎意料很好吃。
装满了土特产,车变得沉重,行驶缓慢,我们的心也变得沉沉的。越过秦岭,进入四川地界,天气由原先西北地区的晴空万里,变成了四川独有的雾霭重重,我这个一直在四川生活的人居然感觉有点不习惯。
南方的景物纷纷跃入眼帘,山川河流绿色植被覆盖,前面春暖花开。而那一排排干瘦的白杨终于完全消失在身后,这些只属于北方的正直坚强的树,默默地,与北方的父老乡亲们一起,守着自己的故土,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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