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稀记得杨玉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绝艳,也熟稔于唐明皇“春宵苦短日高起”、“春从春游夜专夜”的爱恋。可当安史之乱的烽烟袭来,专情帝王却又败在“辜负”二字——为了爱人辜负了大唐、为了六军又辜负了爱人。前半生的贤治藏在史书中落灰,后半生的爱情又被视作荒淫。便只余芙蓉如面夜雨霖铃的长恨。
我也记得江东有美周郎。遥想当年,伯符知己,小乔初嫁。“雄姿英发,羽扇纶巾”是他最风流的模样;“曲有误,周郎顾”是他至美好的传说。江东有美周郎,如饮醇醪,向来惹天妒。可当赤壁的硝烟终究散尽,“弦歌知雅意,杯酒谢良朋”的过往也无迹可寻。谁还能为公瑾再借一盏春秋呢?
人生若只如初见,便没有悲凉伤感、没有生死离别。第一次的相遇,无论是与这世界的初遇,还是同自我的初遇,都该是多么的温柔倜傥、快意风流。蒙昧而年少、无知又无惧。但仿佛只有最终命定的悲泣,过往才成为一个美好而恍如隔世的梦境。
这意气勃发的日子是那么美、那么迷人、那么短暂,以至于不论你多么用力地去度过它,到头来都会惶惶然后悔、戚戚然悲悼。无怪乎纳兰长叹:“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无怪乎东坡醉言:“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可人生从不应只如初见。
倘若屈子永远是及冠那年作《橘颂》的风姿模样,“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的天问便不能撼人心魄;倘若公瑾永葆那“资质风流,仪容秀丽”的翩翩气度,三国中便多了几分儒美,少了万丈豪情。
不辨风尘色,安知天地心?
第一次的遇见再美好,也终究会成为过往,而只有学会同曾经的温存与惬意告别,你我才有可能与更好的自己相遇。
君不见乐天“曾犯龙鳞容不死,欲骑鹤背觅长生”,君不见韩偓“谋身拙为安蛇足,报国危曾捋虎须”。倘若不是经历过风雨飘摇之国势,后人怎会明晓他们一片赤诚之心?倘若他们只是耽于过往、麻痹自己,在“姹紫嫣红”的回忆之中伤春悲秋;在“断壁残垣”的现实面前顾影自怜,大唐又怎能于安史之后尚能“万国衣冠拜冕旒”?
人生若只如初见,是一句怅惘、两行追逝,而人生不只如初见,才是一段拼搏、满腔热爱。或许曾经的美好与惬意终将散去,或许悲凉与遍体鳞伤才是生命最终的归期,但热爱的人从来不惮于告别温柔梦乡,而每一道生活留下的伤口处溢出的,也尽是汩汩热爱。
因为他们明白,厚重而沸烈的人生,从不应仅仅只如初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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