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来了,王鸿飞来洛杉矶开一个会。这个光学的会议正好是在UCLA开。
那一夜在北京和林晚告别,王鸿飞走在北京仲夏之夜,全然不知道他已经在她的怀里埋下一颗种子。他回到家,妻子晓岩和女儿玉泉已经睡了。他悄悄地进了门,躺在那,半天不能平息,那美妙的感觉和离别的酸楚交织在一起,他完全无法入睡。第二天,他甚至冲动地想跑到首都机场。他终究没有。他抬起头看天上有飞机飞过,暗想,林晚可是在这架飞机之上。
林晚回到美国之后,他们之间又沉默了许久。也许那一夜太美,王鸿飞在好长一段都没有回过劲,他一次一次在脑海里回放那一夜的柔情。
然后慢慢地两个人恢复了电子邮件的交往,都是比较散淡的话题。思念虽苦,隔了重洋,摸不到,碰不着,也只能一点点排遣。身边的玉泉也是一天天长大,会走路了,会叫爸爸了,会拉着他的手去找吃的,他觉得这才是真实的生活。一切都还好,除了妻子晓岩和他妈妈关系不好。
婆媳关系疙疙瘩瘩。鸿飞夹在中间,两头为难,心里不舒服,家里房子也小,他有时候就在实验室待到很晚才回,有时候就忍不住和林晚在电脑上聊天。两个人交谈的时候,平常日子里的鸡毛蒜皮一下子就都被扫到了屋角。鸿飞也知道这不是长久的事,觉得自己是个鸵鸟,要在另一个女人,另一个世界里寻找什么。但是那样的感觉又是那么好,他好似以前都没有过这么好的感觉,又或者,那样的美好的感觉太遥远,遥远得让他以为都不曾有过。
鸿飞告诉林晚秋天会去洛杉矶开会的时候,林晚说了一句:“也是时候见面了。”他没细想。
那天他走进林晚小小的公寓时,迎面看到一个小娃娃。地上是塑料的字母拼成的地毯,她坐在那一片五颜六色里,白皙的皮肤,清亮亮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像一个瓷娃娃。他震惊得一时无语,竟以为自己进了北京的家,地上坐着的孩子像极了玉泉,只是小了一号。
“她的名字叫玉溪。姓林,随我姓。”林晚站在他旁边说,眼睛看着玉溪。
鸿飞看着那孩子,再看看林晚,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是我们的孩子?”
“是的,就是北京的那一夜。”林晚好不容易忍着没把眼泪差点掉下来。
鸿飞蹲下来,仔细地看着玉溪。是的,是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从那个瓷娃娃脸上,他看到了自己。
“傻丫头,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看着林晚。
“告诉你会有不同吗?”林晚问。
是啊,会有不同吗,王鸿飞想,孩子的留舍,他大概是会尊重林晚的意见的。而孩子生出来后,除了遥远的问候,又能做些什么?又能改变什么呢?他一时无语,看着这一对母女,清秀,安静,样子神态都如出一辙。他心里有了好多的怜惜,他把林晚的手拿过来,放进他的手心。林晚一颤,回头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那天晚上,鸿飞就留在了林晚的公寓。入夜了,他久久无法入睡,看着身边的母子,恍惚地犹如做了一场大梦。他脑子里塞满了乱麻,又惊又喜又惶惑。心里好像是有一波一波的冲击波,震得他有些发晕。
鸿飞第二天开会的时候,眼睛看着台上的演讲者,满脑子却都是玉溪。他下午的讲座也不听了,马上又跑到了林晚的公寓。他们推着婴儿车走路到附近的一个小公园。公园的一角长满了紫藤,他们坐在紫藤树下,紫藤花清淡的香气飘过来,阳光也从那缝隙里飘进来,仿佛是从紫色的滤布里过了一遍,也带了淡淡的紫,那浅紫色的秋阳照在玉溪的脸上,添了几分不真实。鸿飞看着林晚怀里的玉溪,心绪飘忽,命运到底给了他一件什么样的礼物?
“这样的好时光。”林晚轻轻地说。
“是啊,倒像是天堂的一隅。”王鸿飞呼吸着南加州秋天清新的空气。
“真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林晚说。
鸿飞没有说话,他把林晚的手拿过来,放在手心。她的手有点凉,他紧紧地握着,想给她一点温度。他看着对面的母子,想到了遥远的玉泉路的另一对母子。还是几天前,他在玉泉路的家里,全然不知海这边还有另一对母子在等着他。此岸彼岸,世事恍惚,他不由叹了口气。
你爱我吗?林晚轻轻地问。
傻丫头,你知道的。”王鸿飞伸出手臂,抱住了她。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他们紧紧地抱着,仿佛一松手,就会失去彼此。他低下了头,搜索着她的唇。他们的身体重叠缠绵在一起,翻转流连,诉说着积攒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思念和折磨。
王鸿飞回程的票是三天之后的,林晚带着玉溪送他到洛杉矶的机场。这一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了。“人生到处知何似,恰似飞鸿踏雪泥。”林晚想起那一年他们在燕园的夜色里并肩行走,他说起这句诗和他名字的来历,不由得又是难过。
“小晚,对不起。我得先回去好好想想,这一切太突然了。我真的没想到。”看到林晚黯然,王鸿飞心里一软,但是他马上就又想到了玉泉路的家,那个家里有他的妻子,他的另一个刚刚三岁的女儿和他的老母。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割舍那一切。
“嗯,你想清楚吧。我一直在这呢。”林晚想起《桃花扇》里面有一句,“便等他三年,便等他十年,便等他一百年。”
送走鸿飞,晚上玉溪睡了,林晚一个人在后院的露台上坐着发呆。夜里凉气很大,林晚好像第一次觉到了这个城市入骨的寂寞。她枯坐在那,看月亮细细地挂在天边,淡白的颜色,几分孤独,几分清冷,只觉得自己和天上的月亮一般寂寥。林晚回到房间,从最高一层的橱柜里摸出一包烟,她大概是有一点想念那样的味道,但其实更多的是因为她太寂寞,太孤单。家里有个事,都没人商量。她觉得自己到底那时候年轻,不知道自己那样的决定要意味着这么多的孤苦。她心里闷,好似也只有抽烟才能排遣一下。她坐在月凉如水的夜里,烟圈在空气里一点点散开,一点点消失,只剩一点清淡的味道。
她抽完一支烟,抬头看到天上的月亮,心想,又要到中秋了。她和玉溪两个人已经孤零零地过了2个中秋。北京的夜晚好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她想起前几日翻看《桃花扇》,苏昆生最后唱的是《哀江南》——“你记得跨青溪半里桥,旧红板没一条,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林晚觉得有一滴清泪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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