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缘起
二零零九年四月十八日。
这几日颇有些心神不宁。跟马老师通电话时,他在电话那头说不妨去一趟昆仑山。
对昆仑山的了解全来自课本与武侠小说,知道那是中华民族的发源地,侠士剑客的热土故乡。虽然向往,相信有生之年一定会登门拜访,但决定前往时心中仍是充满不安。
且不说那里高人无数,曾经或者正在清修的,单是那些纷至沓来的造访者留下来的信息就足以让人生畏。我的前往当然不会让那些屏息凝神的人真气乱窜,但那些高人身边的护法神或许会怒目圆睁,暗运玄元。或是一场大雨催开泥石流,挡我前行的车,又或是一群藏羚羊不约而至,不识趣却老谋深算地挡住我前行的路。刹那间我的脑海里闪过千百种结局。
犹豫的这几天里,工作没有一丝进展,似乎很配合地停下脚步好让我另谋去处。算了,我在心里安慰自己,何妨再远行一次。
(二)格尔木
当晚飞往西安。在咸阳机场,一位和善的年轻男人载着我去了携程推荐的酒店。事后得知,他的价格是正常价格的五倍。在酒店里,我心生烦躁,这是昆仑山的护法神在给我下马威了吗?
第二天。起早,搭乘酒店叫来的出租车去机场。飞往西宁后,坐在机场等候转机时略感寒意,于是去卫生间换上了秋裤,上身的灯芯绒长袖里加了件秋衣。饶是如此,背包里的棉袄仍是占据了半壁江山。
在飞机上我暗暗留心周围乘客的衣着,盘算着什么时候要将棉袄拿出来。目的地可是世界屋脊,空气不是一般的稀薄。结果下了飞机,一股强烈的高原感扑面而来。太阳似乎就悬挂在头顶,刺眼而温煦。气温竟然和武汉不相上下,外面罩件羊毛衫都感觉多余。
格尔木机场简单而安静。候机楼十分小巧。工作人员忙碌着,旅客们鱼贯而出,依次上了机场大巴,一辆载客数为十六人的依维柯。行驶的机场大道很是原生态,像极了内地再寻常不过的省级公路,一条没有护栏的双向二车道。路旁不时可见石头砌成的景观。树木耷拉着头,无精打采。野草稀疏散漫,绿意阑珊。一切似乎都在共同演绎着一首《出塞曲》,悲凉得很。
机场大巴似乎绕着市区转了个半圈,然后在某个十字路口,司机提醒我下车。因为我上车时提前告诉他我想去格尔木大厦入住。他指了指火车站广场附近的一座大楼说:“喏,就是那儿。”这个酒店也是马老师告诉我的。他曾经住过几次,说价廉物美。
我到酒店去登记,然后将行李放在房间后,赶紧出门去吃了个午饭,然后回到房间,抓紧时间洗了个澡。本来想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但这成了我此行犯的第一个错误。
初来乍到,在没有习惯高原气候之前,是不该洗澡的。躺在床上的时候,我突然感到心血来潮,心跳加速,时间有凝滞感,睁开眼有眩晕感,感觉自己像艘小船起伏在波涛上。这种情形当然没法深度睡眠。迷迷糊糊躺了一个小时后,我决定起床出门转转,顺便联系明天的车。
市区和格尔木机场一样安静,但色彩并不单调。因为街上除了裹着白布巾的回民,还时常可见身着彩服的藏民。走了几条街后,买了顶牛仔帽,然后到网吧去混时间。后来实在受不了所坐位置可以感受到的卫生间的熏天臭气,抓起帽子落荒而逃。
回酒店的路上,拦了好几位出租车司机,但都表示不知道我要去的地方。后来终于遇到位自称去过昆仑山口几次的老司机。他甚至还将我要去的地方描述了一番。
(三)昆仑山口
四月廿日。老司机比约定的时间来得迟,我差点就要放弃他了。
见他久久未至,电话也联系不上,我只好拦了另一辆出租车,正在向司机咨询价格。新司机对要去的地方很不熟悉。他正在打电话跟其他人核实价格的时候,老司机过来了。
老司机带我在青藏公路上狂奔。这条路越过唐古拉山,一直到拉萨。和机场大道一样,也是双向二车道,没有护栏和隔离带。路旁是茫茫滩地,不远处是光秃秃的石山。山形线条分明,寸草不生。乍看过去,仿佛置身于《东邪西毒》里的塞外高原。刻骨的荒凉记载的是亿万年的沧桑。
老司机说有荒草的地方就会有牧民。为修青藏公路,Z府下功夫将牧民从山里请出来,为他们专门营造了家园,在路旁为他们修建了蓝色彩钢房和庙宇。老司机说是怕他们在山里搞破坏,集中生活是为了集中管理。“Z府每个月跟他们每户每人发600元。他们不用干活,也不出去干活。Z府对他们真是太好了。”老司机的话里的语气很复杂,我感觉有羡慕和不满,还有不屑。
公路上时常可以看到军车来往,有空车从西藏那边返回,也有蒙着矾布的大车往那边开。路旁的青藏铁路像巨龙穿山打洞,路基的护坡上偶尔会堆积些井字块。本来是想以此迎请野草的生长,以稳固护坡,但事与愿违,没有雨水灌溉,野草不肯落户,即使落户也没法生根。沿途的桥墩因为气温低,混凝土收缩,表面裂开了道道口子,像是布满中国地图的高速公路网。
山忽近忽远,沟壑时常相伴。浅处是冰河,深处淌着些从雪山上流下来的泉水。沿途的水电站,透过栅栏看过去,基本没有什么工作人员。在这个季节,人们还没法利用大自然的馈赠。
老司机带我下车的第一站是昆仑圣泉。圣泉窝居在一口井里。井外原本有个小亭,但当地为了赚钱,将亭子扒掉,正大兴土木,准备大张旗鼓地搞旅游点。圣泉像济南的趵突泉一样,四季不停地往上翻涌。老司机让我倒掉手中买来的矿泉水,换上圣泉。
这天的太阳像是被蒙在些许粉尘里,发不出耀眼的光。我仍穿着秋衣加长衫。虽在高原,但没有刺骨的寒风。途中遇无极龙凤宫,离开时携了位道长同去昆仑山口。
车上得知,他姓赵,是龙门派的诚字辈,算来是我师伯。他自称来自崂山,每年的上半年会待在这里。我问他平时炼丹吗。他说不炼,还笑着说了一句:“老道老道,吃饭睡觉。”
车子很快到了昆仑山口。这里的海拔是4767米。一下车,我就感到呼吸困难,头越来越疼。我以为是自己没休息好,后来才知道这就是高原反应,是因为缺氧不适应。
站在山口,看看两旁的山峦,像是看到某个村外冬季的山坡。远处是玉珠峰,晶莹剔透的皑皑白雪像件棉袄盖着某个躺下的伟人。附近的山坡有些积雪,浸润在断断续续的草丛里。道长取代司机做了导游。他带我看“昆仑山口西8.1级地震纪念碑”,指着地上的裂痕说那是2001年大地的杰作。
这里往西走是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醒目的警示牌一侧写着“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欢迎你”,一边写着“未经批准不准擅入自然保护区”。警示牌旁边有座藏羚羊的雕塑。在一只母羊周围有几只小羊,或蜷缩或健步,或取暖撒娇,或欢腾雀跃。雕塑周围挂满了写满藏文的经旗。藏族同胞像传福音一样,将经文印在彩布上,让佛的教诲随风飘扬。
除了我们三人,还有另外几人提前到达这里。大家彼此相见却止于交流。似乎在这样的环境里,任何言语都成为多余。我感到“人”成了这里唯一可见的生命,而昆仑的魂是看不见的生命。
站在“昆仑山口”的石碑前,我感到精神有些恍惚,全然没有应该有的激动。昆仑山西起帕米尔高原,绵延数万里,是中国西部山系的主骨架,海拔远高于五岳,但在这里,感觉昆仑遥不可及,我在她身边,她却离我很远。周围是死一般的静寂,风吹过脸庞,不疾不徐。这个没有枝繁叶茂,没有细节和色彩的质朴之地以荒凉无声的方式孕育着繁华。我有些滞于呼吸。
离开昆仑山口,出租车继续前行约六十公里,途中经过不冻泉。在六十公里处,我下车去找马老师告诉我的一块高地。昨天我对司机说的时候,他还表现得胸有成竹,但今天却支支吾吾,说不记得有这块地方。同行的赵道长也说不清楚。
我让他俩在车上等我二十分钟,然后下车四处走了走,希望可以看到些什么。但这里险了地平线和远处的山岗,别无它物。视野开阔却是不毛之地,有点像是领略到所见即空的味道。高原反应让我像个醉酒的孩子,在荒野上踉踉跄跄。在这个没有目标的旷野里,我最终只能匍匐在地仰天长拜,敬告昆仑山的神仙们,我曾不约自来。
回程的途中有些沮丧,因为无功而返,没有找到要去的地方。看到路旁的冰河,我感觉自己像行走在冰面的老马疲惫不堪。
(四)无极龙凤宫
在崇山峻岭里的第二站是昆仑文化旅游景区。规模不大,门坊里有几十根华表柱,上面镌刻着从《道德经》里摘录出的名言。对面的石牌上刻着整卷的《道德经》。在一座小山前有座低眉顺眼的小道观,上面写着“无极龙凤宫”。
看有人来,赵道长带着徒弟们笑脸相迎,招呼我入内进香。观里供着王母、十世班禅、九天玄女,还有一位老祖。敬过香后,我掏出兜里几十块零钱,略表心意,并向道长略表歉意。道长宽宏大量,笑说没事,又带我去了一个山洞里拜见观音菩萨。这次他十分用心,帮我燃香焚裱,还念念有词。然后指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说我财运很旺。
待火成灰烬,他让我再做些功德。我拍拍口袋,说零钱都给光了,他笑着说:“没零钱可以给整钱嘛!”于是我又掏出百元大钞,为他也为自己再添些功德。看在这些功德的份上,他送给我和司机一些供果,并让我继续往上,去看看“王母点石成玉处”。
这里是一座平台,竖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王母点石成玉处”。不远处有座玉石山。大片的玉像滞流的冰瀑覆盖着整座山峰。听说几年前到那里会容易些,但现在有重兵把守了。道长说现在要是有当地人偷偷过去,往往会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会被当兵的打得鼻青脸肿跑回来”。
从昆仑山口重回道观后,道长的两个俗家弟子专门为我们下了厨。这里气温低,不管有没有信仰或者信仰什么,都不避荤。而且因为气压低,下厨的肉要先经过高压锅蒸煮,再放到锅里炒。至于是什么肉,道长只说是好心的牧民送过来的。出于好奇,我不顾头痛尝了尝,感觉比羊肉硬,比牛肉软。道长劝我们随便些多吃些,我却只想找个易于呼吸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等司机吃完,我们与道长告别。他的一位俗家弟子搭了顺风车随我一同回市区。一个半小时后,司机送我回到了火车站附近。头疼的痛苦让我只想离开这个地方。我以最快的速度直奔火车站售票厅,买了张火车票连夜往西宁去了。
2009.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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