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凤九再睁开眼时，四周已是一片漆黑，死寂之中，独有那慧心抱着烈山坐在黑暗里，周身散着淡色的光晕。
她说：“烈山，你竟连一丝一毫的月光都不曾留给我，如此我该要如何离开这阴森的地方，你说你喜欢我的，又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她说：“你总说我不知道六欲七情为何物，可我又要如何明白果腹之物究竟是如何？从前便只有你一个人愿意教我，可现在你又去了哪里？”
凤九眼睁睁看着她周身光晕变的越来越亮，最后竟是化作了一朵散发着幽光的花，在黑暗中悄然绽放。
“烈山，你看，你说我若是懂得如何喜欢人了，一定就会开花的，现在我开了，你快点回来看看。”
“烈山，即便你不教我了，我也一定要学会如何喜欢你，从此往后，纵使我化作种子，散在风里，再记不得你了，我也一定要学会。”
“烈山......你究竟去了哪里，别丢下我一个人......”
茫茫瘴海之下，女子的声音萦绕几回，终是幽幽散去，黑暗中，那天地间只此一株的莹白花朵也渐渐从开的极盛，走到了枯萎凋零，最终，却只化作了一颗微小的慧种，飘散在无明崖下万年不散的浓雾之中。
之后，从此万年再未散过的雾障扑面而来，将凤九吞没，而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再睁开眼时，却又回了那片荧光闪烁的荒原，万物寂静无声，慧心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仰头望着圆月，神色木然似一尊极美的石雕。
纵使凤九再迟钝，也察觉到此处只是幻境，否则为何这么偌大一片荒野，却不曾有一丝风声虫鸣？
既然是幻境，那便是由心而生，没什么可怕的。凤九安慰自己，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可是叫慧心？这儿好像就你一个人。”
过了许久，慧心慢慢侧过一双毫无光彩的眼睛，轻声道：“你怎知道我的名字？”
凤九纠结了一下，要不要告诉她，自己不知为什么好像看到了她的记忆，然而最终她决定要换一个说法，道：“我知道你是一株花儿，一株很漂亮的花，开花的时候特别美。”
慧心望着她，却又像是穿过她，望着她身后的某处，声音虚无缥缈：“我只开过一次花，我记得他告诉过我，如果有一天我开花了，便是我终于生出了六欲七情，而并非食其果腹......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可是现在我找不到他了，便再也开不出花了。”
凤九确是个心思柔软，却又一片热心肠的姑娘，如今虽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没完全搞明白慧心与烈山之间的事，可看着眼前的女子这般伤情，却还是本能地想要帮她一把。她想了想，柔声道：“他走之前，可有给你留什么话？”
慧心垂下眼：“他说他舍不得伤我，便要将我留在身边，然后，他便将月光夺去了。我明明是沐月而生，他该是知道的，没有月亮，我寸步难行，为什么......他明明说他喜欢我的，我记得，我还记得。”
凤九回忆了一下，好像在之前的记忆里，烈山说过慧心很危险，她吃的那些东西也确实不像是包子锅盔之类的凡物，凤九不太明白，但是看样子，烈山似乎是觉得，如果放慧心离开这片荒野，她便足以为祸外界。
想到此，凤九叹了口气：“一个人如果喜欢你，他无论如何都是想和你呆在一处的，慧心，你有想过吗？如果是他没办法再去别处了，只能呆在这里，那他遮住月亮，让你寸步难行，便是想和你相守一世的意思。”
正如她当年宁可受那断尾之痛，破天改命，也想同他厮守一处，情之一字总难免会叫人失了分寸。
慧心看着她看了许久，却是轻轻嗫嚅道：“我有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当年他说我是天地间的魔花异种，要带我走，我就跟他走了，后来他说他喜欢我，我也知道的，他看着我的时候会欢喜，我能闻得到那种味道......但是他总说我不明白，可我又该如何明白？六欲七情于我，不过盘中餐食，我知其味道形状，可永远不得机会明白，烈山，只有烈山他说他会教会我，但是他也走了，留下我一个人。”
凤九听的云里雾里，到头来只能大概明白慧心确实是与一般人不同，她斟酌了一下用词，问了一个别的问题：“那你现在学会了吗？如何喜欢人？你方才说，只要你能生出七情六欲便会开花，那么之前，在他走的时候，你不是已经开过一次了吗？”
慧心摇摇头，在月光下，白净的脸庞忽生出些柔柔的光辉：“我不明白，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开花之后我化作了惠种，许多事情他的事情都忘记了，我只记得我要学会如何喜欢他，所以这些年，好像同许多人都学过......我知晓欲望是何种味道，也能嗅得出人的欢喜和悲愁，可是我还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说喜欢我，却不同我一处，最后还将我囚在那黑暗阴森的障海下......他明明看到我就会欢喜，不见我就会伤悲，又为何不同我在一起？”
喜欢，却不能在一处，这世上缘分也不尽是你情我愿便能相守终老的。凤九看着眼前伤情女子，垂下眼，回想起当日她第一次站在三生石前，想要望穿这万年的天命，种种痴心缱绻，最终还是敌不过一句无缘。
凤九其实比任何人都明白，帝君对她并非无意，否则这数十万年来，她如何成为第一个让他愿意下凡历劫的女子。此后的追问，痴缠，不过是想要听到他的一句答案，好叫她能在那寥寥几字的抚慰下，独自支撑行过这一生无缘的苦海。
想到此，凤九轻轻一笑：“他一定是非常喜欢你的，只是苦于一些其他的缘由，不能同你相守。慧心，你与我不同，不用问就能确信他是喜欢你的，既然如此，又为何不信他？你说你不懂得如何叫喜欢，可你至今都无法忘却他，又百般想要知道他当年的心意，这难道......不就是因为你爱他吗？”
第四十二章：
“奇怪了，小九虽然陷入了沉睡，但这心脉倒似还有两分生机，看来东华这血炼的丹药确实滋补，那日叫他割的着实有些多了。”
昆仑虚的客房内，折颜探过凤九心脉后颇有些惊讶，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这两日凤九的情形似乎有所变化，凤九本身的神识因为帝君的血丹尚有生机，而慧心那一脉也常有微震，像是发生了什么异动。
在旁守着的白真闻言皱眉道：“可是有什么转机？”
折颜叹了口气：“还谈不上转机，再过几日，东华的血失去效用后，小九便会重新陷入沉睡，到时这些修为让慧心一脉汲了去，反倒会让它长的更盛。”
白真脸色一僵，便见折颜自袖中拿出一个紫金盒子，里头放着一颗外表流转着五色华光的仙丹，白真张了口欲言又止了一阵，终是干涩道：“这可是那.......”
折颜点点头：“这便是当日，我为母神所制的华梦仙丹，却没等到献母神，她便已经应劫羽化而去。这么许多年过去，我竟想不到还会有一日，我要用到它。”
狐后忍不住抽噎道：“服下这药后，若是有了转机又当如何？小九万一还能醒过来呢？”
折颜轻声道：“这华梦仙丹可让仙者在美梦中度过万年，只有在梦醒时刻，才会散了仙者元神，但倘若是中途被外力惊醒，也只会折损些修为罢了。倘若之后万年中真有转机，我自会去南荒寻些药草，为小九逼出这仙丹的余毒。”
白止将这些时日憔悴了许多的狐后揽入怀中，低声道：“还请折颜上神......施药吧。”
折颜看着榻上面容平静的凤九，再度产叹了口气，以仙力将盒中仙丹化作一道白色气韵，送入凤九的灵台。
折颜轻声道：“小九，我向你保证，只要有一丝回转的余地，我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散了元神的。”
在一旁看着的白真心中虽已难过至极，但想到这些时日看早已不问三界之事的折颜为小九煎熬心血，数日下来，竟是清减了许多，心中不由又是酸涩又是感激，最后，却只得轻轻将手搭在折颜的肩膀上。
了了房内的事，一众白家的长辈们各自落了会泪，折颜走出门外，任是自诩这些年历事无数，也感到这些时日于他也着实是太过磨折，甚至相比数十万年前在战场上所见，都有过之而不及。他在日光下站了一会儿，白真似是哭完了，通红着一双眼从里头出来，还没等折颜回身安慰他，却已是捉住他的袖子：“老凤凰，许多时日不曾会桃林看看了，再不回去，你那些桃树都该枯死了吧。”
折颜回身看着他惨白的脸色，轻声道：“怎么，想回去看看了？也好，这些时日看你都闷坏了，也该回去喝些酒，把心思放一放。”
说着，两人对望一眼，双双失了仙法遁去身形，不一会儿功夫，便已回了落英缤纷的桃林之中。多日不曾回来，白真只觉得这桃林里的十里艳色都灼的他眼痛，想来也不过才数日的光景，小九便已然是要在睡梦中度过余生，白真想到从前那丫头在青丘和桃林玩闹的样子，心口闷的厉害，生生忍着才没让泪掉下来。
折颜叹了口气：“这儿只有你我，你要想哭便好好哭一场，也好过都压在心里。”
白真摇摇头，艰涩道：“那日在洛水，看小九对翼族痛下杀手，我着实有些吓着，可现在想想，即便是那样，她也还是小九，至少活蹦乱跳还会说话，我是看着这丫头长大的，却不想现在竟要看着她......折颜，你说此事，真的再无转机了吗？”
折颜不忍见他眼眶通红的样子，领着他往林中走，叹道：“我本以为，小五当时所历，已属惨烈异常，却不想小九命中竟有如此大劫，东华与她原先虽隔着天命，但到底还是两厢情愿，至少不到生死别离的境地，可如今......小九已然如此，东华更是生出死志要将妙义慧明境彻底净化，看着，实在是叫人难受啊。”
两人走了一阵，竟是走到一株先前将要枯死的桃树跟前，当时白真突发奇想，说这树反正要死了，不如试着栽些别的，于是便从青丘移接了一支爬藤的九天星过来，却不想这些时日没管它，这九天星竟已爬满了整棵桃树，还开了满树星星点点白色小花出来。
白真看着这花，心头重担方才稍稍卸去一些，轻声道：“咱们做神仙的，竟然还不如这花生命旺盛，随便一栽便能开出花来。都说做神仙命好，却哪里有人知道这天雷地火，情劫诛心之痛？”
折颜听出他话中伤情，想了想，抬手轻轻一点白真的额心：“神仙做了便做了，想这么多做甚，天道如此，固多多有劫难，但只要活着，就容不得你想这些生生死死的事情。”
说着，他掌心化出桃花醉来，递给白真一壶：“喝吧，世间种种，醉了便忘了。”
于是，青丘桃花林，昆仑虚，乃至九重天太晨宫于那一日都多有伤情之人醉生梦死，然在那一方遍地萤火的幻境之中，凤九却还在对慧心循循善诱。
凤九道：“你其实早就可以开花了，只是你不知道许多事情罢了，要知道，情之一字，置身其中是看不清楚的......我当年也......”
她话没说完，却忽觉得这幻境内斗转星移，周围景致连着慧心竟都如水波般盈盈褪去，一晃神的功夫，她竟然就站在九重天洗梧宫的大殿内，周围站着四海八荒许多仙人权贵，远远的，凤九还看见她姑姑姑父，带着一身华服的糯米团子坐在高处，而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还坐着她朝思暮想的东华帝君。
“这.......这是何处，帝君？”
凤九一怔，未曾来及做出反应，外头便有女子清脆笑道：“多日不来，阿离竟已长的这么大了！”
这一声着实耳熟的很，凤九一回头，却见到一身戎装战甲的红衣女子从外头进来，高高束起的的长发一摇一摆地荡在身后，许是因为跑的急了，她额上还贴着些许汗湿的碎发，进了殿门站定，随即笑着附身行礼：“东荒女君白凤九，见过天帝，天后，还有小天孙。”
听到此言，凤九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这是她自己？
第四十三章：
华梦仙丹，一梦万年。凤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同帝君在阿离的生宴上饮酒轮道，然后他罚她三道天雷，又替她上药.......这些好似本属于凤九本身的记忆，如今像出戏似地在她眼前一幕幕的演，直叫这戏中人都看痴了眼。
要这是梦，那，那也太过真实了吧？
在看到太晨宫帝君将“自己”揽进怀里时，凤九忍不住跟着落下泪来，她在这一刻忽然好羡慕这个梦里的自己，这般善隐忍知进退，若是从前的自己能够如此......罢了，哪有什么如果，她苦笑着在旁摇摇头。
“你很喜欢这个人吧？”
忽有个少女空灵的声音在旁响起，凤九一回头，发现慧心竟不知在什么时候站在一边，白净的脸上不见丝毫血色，浑身上下皆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凤九叹了口气，看着帝君将“自己”抱去榻上：“可能是我对他太痴了吧，竟能梦到这般曲折的故事。”
慧心望着她，虽是面无表情，但是凤九却莫名能从她眼底看到一种与之前不同的柔和感，她轻轻道：“你的痴心十分好吃，这么许多年来，你是除了烈山以外第一个，教会我一些喜欢人的道理的人，我想谢谢你。”
凤九忍不住笑起来：“虽然没听懂你说的，但是你说的道理，不会是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些吧？那又如何能算得上是道理，不过是一些旁观者的实话罢了。”
慧心眉眼低垂：“本来，我当是这世界上，最该会谈情说爱的人。从前我也和几个人学过，晓得对方高兴时便要说些好话，伤悲时便要捧一杯清茶，我嗅得到人身上的欲念，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情动，该做出卑谦的姿态。这么许多年来，我吃过许多人的情爱和欲念，每次在一个人身上生根，便都会忘记一些烈山的事情，现今我已经记不得多少了，我只知道，只要我没有开花，便是没有学会当年烈山想教我的事情，因此周而复始，化作种子又回到原地，我只希望能回来，再教教我而已。”
凤九发觉每次和慧心说话，都要费很多脑子，好像在看佛理课上的天书，正在她努力咀嚼这话中含义时，四周景色蓦然一转，竟然是那九重天上的诛仙台。凤九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与帝君坐在三生石前的台阶上喝了一会儿酒，然后又与他抱在了一起，紧接着居然还......
凤九一把捂住脸，虽说她也曾经一度幻想过此事，但是真这么在她面前演一遍实在是太过脸红心跳，凤九十分没有出息，竟就这么原地蹲了下来。
慧心在旁淡淡问道：“你喜欢他，不该是如此吗？”
凤九这才想到旁边还有个外人，顿时觉得尴尬万分，站起身来小声道：“我，我不敢这么肖想帝君......我之前缠了他好久，都快把青丘的脸给丢尽了，要是再大庭广众这么做，会被我爹打死的。”
慧心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边，半晌语气飘渺地问道：“喜欢一个人，不该是在该做什么的时候去做什么吗？”
凤九想了想，虽然这么也挺不错，但是要真喜欢一个人，哪里来的这么多心思去揣测，正色道：“喜欢是一件很身不由己的事情，有的时候身在其中，什么都看不清，只知道傻傻地追着他......我也知道，如果我聪明一点，恐怕不至于每次会给帝君带来这么多麻烦，可是正因为我太喜欢他了，看到他就总会失了分寸，最后反倒和他越离越远。”
慧心看着她，脸上一尘不变的木然神色却忽然有些松动，低声道：“如此说来，我明明知道跟着他比不上在赤水那般舒适，却还是跟他走了，便是因为我喜欢他，想要追着他跑...... 为什么我吃过这么多人的欲念和爱恋，自己去喜欢一个人，却那么难？”
凤九可算赶上了一个自己能一下子答的上的问题，她笑道：“正是因为你身在其中，所以总是要多历些坎坷的。我们做神仙的，免不了要过情劫，既然是劫，怎么会容易啊？我与帝君是如此，你和烈山也是如此，既然选择去喜欢他了，便不会那么一帆风顺的，总得要磕磕绊绊，绕好多弯子，甚至最后也修不成正果......我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虽然不能和帝君在一起，但是至少我努力过了。”
这一番话，讲的凤九自己都荡气回肠，更不用说现在正站在幻象中的三生石前，更是给她平添了几分与天命对着干的悲情。慧心看着她，原先毫无神采的眼睛渐渐有些了光亮，问道：“那如果，如果你喜欢的人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你会怎么办？”
凤九想起成玉说的应劫，她也偷偷翻阅过史籍，知道这诛心之劫的厉害，连父神和母神当日都没能熬过应劫，帝君此番若真是要历那诛心之劫，她又该如何？
凤九轻轻一笑：“我那喜欢的人，虽然现在还在，但是日后他要历这世上最凶险的劫难，我资历尚浅，不知该如何助他，但想来，他于我有救命之恩，就算这诛心之劫夺了他的一颗心去，我也可以将我的心献给他，只要他能平平安安，我也便知足了。”
她说完，只觉得脚下一晃，凤九本以为是自己软了腿脚，却不想竟是周身幻境崩塌之兆，一时间这诛仙台的景致一寸寸消散不见，凤九在狂风之中看见无数星光自天空中坠下，九重天上的白昼变作黑夜，霞光变作明月，大地上开遍了荧光闪烁的花朵，而站在凤九眼前的慧心沐着月光，周身的光晕亮的凤九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凤九曾经在之前的幻境里见过这般情形，她惊喜道：“慧心，你这是，这是要开花了呀！你学会烈山要教你的东西了吗？你知道怎么喜欢人了，对不对？”
慧心的声音在荒野的狂风中显得格外空灵而飘渺，她望着头顶明月淡笑道：“我才知晓，最后他那么痛苦，却还要将我留在这里，是因为他想和我在一处......这么多年，我兜兜转转，到最后还是离不开这里，原来也是因为我想和他呆在一起，只要能和他呆在一起，即便是他身处在这阴森的雾障底下，而我只是一颗种子，我也是要回来的。”
少女的声音在风中盈盈散去：“你的记忆都在梦里，我走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漫天荧光的荒野之中，莹白色的花朵在月光下倏然绽放，凤九看着眼前的奇景露出微笑，却跟着眼前一黑，再度跌回了幻境外的长梦里。
她自然是不会听见的，在这梦境之外，她的姑姑正执着她的手低低抽噎。在这一天，四海八荒，远至昆仑虚，九重天，无数仙者都驻足在原地，望向天空。在这一刻，他们的脸上除了有对这昔日天地共主的敬意，竟都多多少少，还有几分悲恸之色。
“小九，你快睁开眼看看这外头......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才会有这漫天陨落的星光？”
白浅说完，终是忍不住埋头在榻边，落下两行清泪来。
第四十四章：
九天星辰所筑的结界.......
十里桃林，折颜抬头望向这漫天的陨星，脸上不由露出些悲色，曾经这星光结界便是父神用来困住邪物的古老阵法，布阵者和被困之物只有一人能活着从结界里走出来。折颜从看到星辰开始陨落之际，便知道东华并没有想过要活着回来，心思缜密如他，甚至还让墨渊在旁做好了封印的准备，其中死志可见一斑。
“小九啊小九，你可知你将这石头作的神仙拉进万丈红尘之中，他也不比你好上多少......若是你能知晓他的心意，唉，这天意，着实是害人。”
折颜叹着气，独自往林子深处走去。今日白真上昆仑虚去了，走时脸色自然也说不上好，虽说平日九尾狐一族都散漫惯了，但到了这样的时刻，白家人的心却是连在一处的，小九睡着，所有人便都替她为帝君而伤情着，这些时日，白浅一双眼睛哭的都不甚清明了，夜华心疼的紧，找他来讨了几次明目的补药。
星光四散陨落之际，折颜又走到了那株将死的桃树前头，青丘的九天星本就会在黑暗中散发荧光，此时一看，竟是十分应景。折颜见状再叹一声，正要离去，却忽在一道陨星的光晕之中，看到在那九天星素白的花朵旁，原本已经枯萎的桃树枝桠竟也生出几片叶子，甚至还结出了几朵零星的桃花。
折颜一怔，也没想到这中途栽过来的九天星，竟给濒死的桃树带来了生机，这岂不正是置死地而后生的道理？
“......置死地而后生......诛心.....”
折颜望着这树上齐放的九天星和桃花，就这般怔怔地望了许久，期间种种前事尽上心头，到最后，就连一向清雅如他，脸上竟也露出些许惊骇之色。
他怎么到现在才想到，难怪是那丫头，也难怪是东华......这诛心之劫的解法，竟是从数十万年前就定下了。
折颜抬头望着四落的陨星，一回身，十里桃林里却忽燃起了一团炙目的火光，直冲云霄而去。
九霄之中，悠长的凤鸣响彻四海八荒，无数仙者抬头望去，却见一只烈火似的凤凰，穿过这漫天坠下的陨星，径直朝着那陨星所降的碧海苍灵而去。
与此同时的东荒茫茫华泽之上，东华帝君对天伸出手，磅礴的灵气登时凝成一道光柱，满天星辰便如片片飘零的冬雪，自九霄天幕，慢慢向下拉扯出四面泛着银光的透明屏障。星光之下，面色淡然的神尊一身银色铠甲，霜雪般的长发高高束起，在不远处负手而立的墨渊上神看来，此时的东华同当日与父神征战时毫无不同，唯一改变的，恐怕便是他腰上坠着的那尾火红的狐尾，在东华拔出苍和之前，墨渊看见他轻轻地抚了抚它。
“东华，你竟当真......要做到这般境地......”
墨渊看着远处东华帝君笔挺的脊背，纵是多年来身为天族战神早已心坚如铁，此时竟也忍不住长叹一声。星光结界很快就要布成，到时这结界里自有一番血战，墨渊也很想帮他，然而数十万年来，那妙义慧明境里的妖魔只与东华的魔元同处一脉，寻常仙者若是进去，沾上一丝毒息便足以踏入魔道。
妙义慧明境，这三界的劫数，数来数去，竟也只能是他东华紫府少阳君一人来抗。
结界外，墨渊上神眉头紧皱，而那结界之中的神尊，此时却是平静至极，他一片片召来这九天的陨星，心中想的，却是没能同那小狐狸一起去看过极北的冬雪，实在颇为可惜，想来她那一身火红的皮毛，在雪地里打起滚来一定十足的娇憨可爱。
无人知道仙者身归混沌之后会发生什么，凡人一死，尚可在忘川河畔等到想见的人，再喝那孟婆汤忘却前生，然而神仙一死，却是不知去往何处。过去东华从未想过此事，可如今竟也有几分好奇，他此去究竟能不能等来那小狐狸，如若能够再见，那小狐狸又会是怎样的神色？
九重天上，她就曾抱着他说过，无论他去往何处，她都会跟着去，而后在若水河畔，她那般坚定地拉着他，不让他去用元神拖延片刻的时间。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大不了，我还可以陪你去死。”
却没想到当日之语，竟是一语成谶。
东华轻笑一声，抬头望向天幕，银发被坠落的星光映的生辉。世人都道，他是被天命所困才不得与凤九一处，可只有东华自己清楚，即便到了今日，他也不曾惧怕过天命，也正因如此，他才要择了这条道路。诛心之劫又如何？身归混沌又如何？他偏要与天争一争，在最后陪着她走一遭，此后无论走去哪里，天道都不能再阻他丝毫。
虽说，到底还是有些遗憾。
想来，他还想和她在碧海苍灵再看几载的冬夏，他也还想在太晨宫里喝上她亲手泡的一盏清茶......思及过往种种，东华只叹虽是无缘，但倒也不算完全错过，只可惜了后来与她度过的好日子，于她而言，竟也只是是大梦一场。
再有一两道陨星，星光结界便算完成了，东华抬起手，又是一道星光落下，他淡淡道：“渺落，今日，本帝君便要将你我这数十万年的恩仇了了，从此这四海八荒，也再不会你的容身之处。”
他话音刚落，却陡然听见九霄中传来一声凤鸣，一只遍体生火的凤凰穿过漫天陨星而来，东华与墨渊见状都是一怔，却是不想这数十万年过去，他们竟还能看见这只火凤凰的原来模样。
“东华，快住手！折颜忽然来到此处，恐怕是昆仑虚那边有了变数！”
墨渊生怕东华又要抬手，失声喊道。片刻之间，那火凤凰收了翅，闪着五色华光的羽翼一转，便化作了一袭素衣，而那向来处事不惊，优雅得趣的折颜上神此时也顾不得其他，疾步走到那还差一步就要完成的结界外，扬声道：“东华，事情还有转机，我方才才想明白，你这诛心之劫，从数十万年前就注定会由小九来解。没有时间了，你快些同我去昆仑虚，再晚，就真来不及了。”
第四十五章：
在东华过去的征战生涯中，倒是从未有这般临上阵被人叫走的情形，更不要说还是他此生唯一一次，没打算活着回来的战事。用了规模浩荡的星光结界但是却没打起来，这种面子上的小事于东华帝君而言自然是身外之物，倒是这九辰陨星所筑的结界若是没有施术者自行解除是不会消失的，东华临走前想起来要给碧海苍灵的入口施了一道仙障，淡淡道：“过两日再来也是一样，便再给渺落留几日性命。”
紧接着，上古神尊三人，便直接去了昆仑虚，一众弟子看了身着银甲的东华帝君，再看看天上坠了一半的星阵，不由佩服这昔日的天地共主确乃世上数一数二的神仙，为了苍生慷慨赴死前，还不忘要来昆仑虚喝一杯茶。
东华帝君本人是不会在乎这些，旁若无人地直接跟着脚步匆匆的折颜进了侧楼，厅中诸多白家人都是面有泪痕，一看到帝君齐刷刷站了起来，夜华搂着白浅，见了东华也不由露出些奇色，但也不好直接问他怎么不打了，也只好微行一礼，问道：“帝君这是，来看凤九的？”
折颜鲜少有面色焦急的时候，拂袖道：“我已想到方法可以救小九了，墨渊，此后几日你要将这楼用仙障护住，此事事关东华和小九二人生死，外界不得有一丝一毫的干扰，否则恐怕会生出变故。”
东华一路看这老凤凰心事重重，颇有当年战前想阵法破敌的架势，便也不好急于问他，却不想现今一开口竟然还有他的份，淡淡问道：“要救九儿，需要我做些什么？”
折颜沉声道：“我之前在桃花林，忽然想明白了，你这诛心劫，归根究底就是因为万年来这半颗魔元动荡不安，早晚引来妙义慧明境崩塌，到时你东华帝君以身入魔不谈，若是三毒浊息倾巢而出，恐怕于这三界都是一场浩劫......我曾经一度也想过，既然此劫诛心，索性就将你入魔的半颗魔元割下，便可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可此举太过冒险，不但伤及根本，你有可能形神俱毁，若稍有不慎，在封印时出了差错，到时天地间再无人和渺落同出一脉，这妙义慧命境就更无人可将其调伏了。”
东华轻笑一声：“也亏你想了这么多，我在碧海苍灵化生时就带着这半颗魔元，又岂有能将其轻易割去的道理？”
折颜看着他：“方才我在桃林里，看到曾经栽下的一株濒死的桃树，在移栽了九天星后竟然重新焕发出生机，便想到，要解你这诛心劫，将那半颗魔元割去虽是不妥，但若是将他物移栽进去呢？若是此物反倒能将你这要命的三毒浊息转为功力修为，又当如何？”
墨渊想到少绾册子里所书，面上不由露出些惊讶之色：“你是说，将那慧心取出来，给东华？”
东华帝君皱着眉：“假设可以将慧心取出给我，可九儿自身的心脉近乎枯竭，此举不等同于要了她的性命？”
折颜目光灼灼：“她给你一心，你还她半心又如何？小九的心脉已枯，失了慧心之后仙体自会腐化消散，然而若是你能将不曾沾染魔气的半心给她，长久以往，便可让她的心脉重新焕发出生机。”
一时间，厅中无一人发出声音，这四海八荒虽说是无奇不有，但谁又能轻易想到可以换心呢？想来若非是折颜的医术举世无双，恐怕也不可能轻易提出这般凶险的解决之道。
过了许久，却是白浅低声道：“可这慧心在人体内生根后，可是会夺去宿体的记忆和六欲，小九这万年来便是如此过来的，现今若是要将这样的魔物交给帝君，是否会......”
折颜轻笑一声：“如果说这慧心是上古沐月所生的魔花，东华帝君则是天地孕育的灵石所化，生来便是半魔半神，此般来历，确是不相上下。当年小九修为尚浅，叫那慧心寄生后自是不敌，然东华不同，一个昔日征战四方的天地共主，我倒是不信，既都是洪荒之初留下的异种，东华还能叫那慧心比的矮下一头，被生生夺去神识记忆？”
东华摆摆手，淡淡道：“换心一事，倒是不必担忧本君，任它是何种魔物都奈何不了我。反倒是九儿，若是将那慧心取出，她的躯体能撑多久？妙义慧明境近日多有崩塌之兆，我怕如果我先割了半心给她，就再无法压制住体内毒息，到时叫那渺落破境而出，为祸苍生。”
折颜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不用我提醒，你东华帝君也知道天下苍生和小九孰轻孰重。换心一事，最大的风险便是其中的时间差，我须得先将慧心移到你体内，至于你需要几天将其收服炼化，我全然不知，也只有等你醒来，才能割下你的半心给小九，这其中若是小九的心脉彻底枯萎，仙体消散，恐怕便再无挽回余地了。”
东华垂眼想了片刻，手中化出了匕首瓷碗，道：“五日内，我必收服那慧心醒来，其中便用本帝君的血滋养小九心脉，此事之前已有过一次，该是行得通的。”
眼看着他就要在手腕下割下去，一旁听了许久的狐帝白止却是上前一步：“帝君，此事事关小女和天下苍生，帝君为此已经付出良多，之后定还要与那妙义慧明境中的妖魔恶战，此时还是不要耗损修为炼丹为好。本君虽不是天地所化的灵胎，但也是青丘第一只九尾狐，血脉与小九相通，割血养心一事，还是当由我来做。”
他说完，墨渊却也淡然出声：“东华，妙义慧明境一事虽是助不了你，但此事倒是可以帮你些许，只是日后若你能得偿所愿，我也自当择日向你讨一些酬劳。”
像是没想到割血还有抢着来的，东华帝君俊眉微挑，正要开口，折颜却已将他手中的匕首给拿了过去：“我答应过小九，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散了元神，好歹也是这世上剩下的最后一只凤凰了，血当也还是有几分效力的。”
说着，他抬眼望着一旁面露怔色的白真一笑，又转头望着东华：“连墨渊都开口要酬劳了，我自是不能白白失了这几碗血去，等此事了了，我也还有事要托东华帝君一办。”
东华神色玩味，竟也望向了一边的白真上神：“又是牙雕？”
折颜轻笑一声，刀在手中转了一圈，便已经在手腕上切了下去。
“牙雕可太容易了，救命之恩，自是不能这么便宜了你。”
第四十六章：
眼看着几位尊神各自割出几碗血出来，在场小辈们都仿佛看到上古战场上，几位同窗古神浑身染血地结下过命之交的景象，不自觉地生出了一种荡气回肠之感，却不想等到血放完了，那东华帝君再一开口，登时便把这载在史书上便能亘古流芳的同窗情谊，变成了尊神们之间的心术博弈。
东华淡淡道：“救命之恩，东华日后自当回报，只是本帝君早已不是天地共主，避世万载远离凡尘俗事，别的自当好说，只是这红尘之中牵线搭桥，寻人求缘之事，实非本帝君力所能及，日后若是做的差强人意，还请诸位上神见谅。”
墨渊上神和折颜上神方才给手腕止血，闻言对视一眼，却是异口同声：“帝君放心，并非难事。”
东华神色淡然地扫了他俩一眼，一时间气氛竟变得诡异起来，半晌，却听古神中，唯一一个不在状况里的狐帝白止开口说道：“此事帝君于小女有救命之恩，白止区区几碗血自是不足以回报，日后我九尾狐一族，也自当鼎力回报帝君近日的恩情。”
东华想了想，说道：“狐帝客气了，若是此事了结，本帝君自当不日来青丘登门拜访，到时会当面与你商议此事。”
在场诸位都是眼明心亮之人，听东华帝君说到这份子上了，很难猜不出他要说何事，白止恭敬行了一礼，道了句“恭候帝君”，而墨渊上神仙风道骨地一拂袖子，凉凉道：“本座这救命之恩倒是不急，不妨等到帝君再入红尘之时，本座再去九重天与帝君商议，到时想必，帝君人逢喜事精神爽，自是对这红尘中牵线搭桥，寻人求缘的俗事不生疏了。”
东华俊眉一扬，折颜却已抢着开了口：“诛心之劫确乃生死大劫，我原以为这是帝君一人的应劫，却不想还牵扯上了小九，既是两人共同历劫，各出一心，那想来若是能够平安度过，这天命也当有些变化。我倒是有些好奇，这暗了三十万余年的红鸾星会不会闪？要是闪了，那是不是在这救命之恩上，还要加一道成全之德？全天下都知道，帝君自做天地共主之时便是这四海八荒第一的赏罚分明，也不知若是有那一日，这其中恩泽又当如何算呢？”
四下静默许久，折颜笑的眉眼弯弯之际，望向墨渊，后者倒也还是一派冷清板正的模样，淡淡回了句：“折颜上神所言极是，这恩上加恩，自然也当另算了。”
三个老铁树之间的勾心斗角，其露骨程度直叫一旁的小辈们都强忍着才没翻白眼，最后却是东华帝君先想起正事，开口道：“这些都是后话，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将这换心的事情办妥。”
折颜露出得逞的一笑，将三人割出的血交给墨渊，道：“以昆仑虚丹房的真火，一两个时辰内当有成果，我先去看一下小九的情形。拔除慧心并非易事，前些日子我探小九心脉之时，发现这慧心一脉多有微震，当时没有在意，后来一想，此般情形竟十分类似仙者羽化之前的征兆，不知是不是其中还有转机。”
说罢，折颜领着众人进了内室，在服下华梦仙丹后，折颜便在凤九周身设下仙障，此时也只有他一人的仙力可以接触到凤九仙身。
折颜对帝君道：“你的魔元可还稳得住？可别还没开始换心，就叫这魔花搅的压不住毒息。”
东华自是明白他言下何意，当即便给自己筑了个扎实无比的仙障，是以保证毒息不至于离开他的体内，淡淡道：“我想看看她，这样就算万无一失，不必顾虑我。”
折颜点点头，扯出一丝仙力，如往常一般探入凤九心口，过去数日里，他为凤九诊脉数次，可今日一探却立刻变了脸色，惊道：“这慧心的命脉怎会......忽然变得这般？”
东华在仙障里眉头紧皱：“如何？”
折颜却是不答，他撤去仙力，却是以仙法做引，召来辉月之光，半晌，就见一朵柔白光晕凝成的花朵自凤九心口缓缓绽开，每一片花瓣都似东海万年白玉雕琢而成，散发着盈盈幽光。昆仑虚不大的弟子房里异香四溢，而无论是活了数十万年的上古神尊，还是白家的后辈，都未曾在现世里见过此花，一时间竟都被此花的艳绝之态所惑，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白奕与夫人云游四海，竟是从未见过这般姿态的花朵，奇道：“这便是......那魔花慧心？怎会忽然就开花了？”
折颜却也是不解，摇头道：“小九服下仙丹那日我还探过，这慧心当时还一如往常，在少绾那册子里也确实没写开花一事，不知究竟为何忽然有了这般变化......方才我不敢确信，也只是想到此花沐月而生，姑且这么一试，却不想真的就将此花召了出来。”
东华看着那自凤九心口绽开的巨大花朵，有些不详之感，沉声道：“不管这慧心是否是魔花，古来花开便有花落时，这花现今开的极盛，也不知是否是将要凋落之兆.......”
他话音未落，就见那光晕凝成的花瓣倏然落下了一片来，然后，便是越落越快，眼见整朵花就要化作一团光亮散去，东华身形一动，已撤了仙法，一步上前强破开折颜的仙障，揽起凤九便唇齿相依地度过几口血去，好让她的心脉能撑到墨渊那边的血丹炼好。
折颜也没想到此花竟会败的这般快，最后一瓣花瓣落下之时，他心念动的极快，见那一团光亮中漂浮着一颗闪着荧光的种子，便知道这慧心虽是上古的异种，却也一如寻常的花朵，有花开花落之际，也有重归大地之时，一如他们凤族可以涅盘，这慧心既然能从数十万年前留到今日，想必也有生生不息之德，凋零之时，必会留下慧种，随风而去，再寻他主。
想到此，折颜当即使了仙障，将那正要往门窗外飞去的种子包裹其中，回身对东华帝君道：“看来等不了这么久了，你让凤九能撑到墨渊炼丹回来就行，我不知这花习性，只怕时间长了夜长梦多，还是早些放到你那儿去比较保险。”
东华咬破舌尖渡血一整套动作做的极快，此时又喂了两口，觉得撑两个时辰该是无碍，方才抬起微微发白的脸，以拇指抹去唇边鲜血，哑声道：“那便劳烦上神了，五日之后，我定当醒来，割心救她。”
第四十七章：
这慧心自然也不是说栽就能栽的，折颜与东华将凤九交给白家人照料后，寻了一处僻静的弟子房，在门口设了仙障，以保证这五天无人打扰，万无一失。
东华在小榻上坐下，脸上一片平静，半晌问道：“今日你说，这诛心劫从数十万年前注定是九儿来解，是何意？”
折颜在房内四处看过，还不忘给自己沏上一壶茶，道：“你可还记得，当年兵荒马乱，四海战火不断的时候，你曾在碧海苍灵护过一朵凤尾花？”
东华侧目想了想，点头道：“确有此事，当年东荒生灵涂炭，我回到碧海苍灵时，大地灵力枯竭，独有那株凤尾花还开着，我心存怜惜，便予了它些修为，又施了仙障，好让它能撑过那万年的乱世。”
折颜笑道：“那看来我没有看错，那凤尾花上确实是你施的福泽。当年，凤九她娘怀她时，一度险些滑胎，为了让她安产，我受那老狐狸委托，曾去碧海苍灵寻过灵草，结果看了一圈，灵丹妙药没有，反倒找到了一株灵力四溢的凤尾花。”
东华帝君眉毛一挑：“然后你便把本帝君护了几万年的凤尾花给拔了？”
折颜讪笑道：“这不是没办法吗，要不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见到小九？这本就是你与她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这丫头受那株凤尾庇佑，生来额头便有凤尾花的胎记，而你，东华帝君，偏偏又是那株花的救命恩人，所以后来她总缠着你要报恩，也确实是命中注定之事。”
东华闻言，垂了清俊的眉眼轻笑道：“如此说来，本帝君与她也不算无缘。”
折颜笑道：“帝君可莫要妄自菲薄，你和小九岂止并非无缘，甚至可以谈的上是注定的缘分。当年你护那凤尾万年平安，今日小九便身怀这世间唯一能解你身上三毒浊息的奇花，这难道不是冥冥之中的缘分？都说历过三生方成良缘，你东华帝君虽然是棵万年老铁树，但小九既是那凤尾，又是这慧心，岂不是已有了三世情缘？更不用说你与她还有凡间的数年夫妻情分......帝君，你当日自断姻缘，这四海八荒，天下苍生终是亏欠于你东华紫府少阳君的，篡改天命固要付出代价，然这些年，你与小九万般坎坷，又如何不是在历一场万年的情劫呢？这诛心之劫，是于你，也是于小九的最后一道难关，东华，你若是能闯过去，想必定能得偿所愿，苦尽甘来。”
原来，竟是如此吗？这还真是当局者迷，他东华帝君自己历的劫数，自己却是一点都看不清楚。
东华听这老凤凰讲到最后，竟是禁不住笑着摇起了头：“折颜，想不到你竟是这般能说会道，当日让你跟在父神边上救死扶伤实属屈才，便该让你去战前叫阵才是，也好叫我少费些口舌。”
折颜喝了口茶，润了润讲干的嗓子，方才站起身，走到帝君面前小心翼翼地化出那颗包裹在仙障中的慧种，问道：“已说了太多了......东华，你可准备好了？”
甚至还来不及换下战甲的神尊撑着腮，束起的长发垂在一旁，手边是一只貔貅香炉，正徐徐焚着凝神的香薰。
东华闭上眼，轻声道：“来吧。”
许就是在片刻之后，东华回过神，发觉自己已立足在一片浩瀚的荒原上，此时正是日月初生，天地间灵力最为充沛之际，四处都闪烁着星点的仙泽，倒是颇有些像东华记忆之初的碧海苍灵。
他走了两步，很快就意识到这便是无明崖下，那数万年来为瘴海所遮掩的一处地界，当年神农尊神在此羽化而去，而此后，一直伴其左右的慧心，也便失去了踪迹。
现今，难道是那魔花的记忆吗？
东华皱眉想到，却忽然见在不远处的一处山坡上，有个女子正仰头望着天上明月，一张清丽的面庞上却无丝毫神情，只是周身似是萦绕着月亮的光辉，散着淡淡的光晕。
东华此前虽从未见过慧心，但想来古籍还不至于连男女都弄错，正在他回想着少绾那册子上书写的内容时，那女子却已经侧过头来打量着他，飘渺空灵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冷意：“我能闻到你身上，有怒，有恶，还有嗔......你来，是要与我打架的吗？”
帝君轻笑一声：“当真有趣，不过丑话可要说在前头，要与我打，你恐怕不是我的对手。”
女子从山坡上慢慢走了下来，一双眼睛虽然生的好看，但其中却无甚光泽，蒙着一层死气沉沉的雾霭。
她径直走到东华面前，轻轻嗅了嗅：“你带着什么东西，闻着很好吃，有痴心，有嗔恨，还有贪欲......你是什么东西？怎会这些一并都有，还能好好站在这里。”
帝君淡淡睨着她：“这世上既能有你这样生来便以六欲七情为食的魔花，自然也有我这样生来便怀揣三毒浊息的奇石。本帝君听说，你很喜欢三毒，今日便带了一些来送你。”
慧心看着他，却像是忽然回忆起了什么般的眉头紧皱：“......我记不得了，但是他说不让我乱吃这个，是烈山......他说他不让我乱吃这些，你休要害我。”
东华一怔：“烈山？你说的可是烈山氏？当日你与他同在这山崖下，你难道不知，神农尊神早已因为误食穿肠毒草，身归混沌数载了？”
慧心捂着额头，连着倒退数步：“我.......我记得他喜欢我，我还记得他好痛苦......烈山，烈山他去了哪里？他说我有了七情六欲就会开花的，我已经开过花了！他怎么还不回来看我？”
东华帝君活了数十万年，事到如今自然也能看出那传闻里所说不假，恐怕神农尊神当年真的以天地日月为媒，娶了这魔花慧心为妻，然而神农是仙，终有身归混沌的一日，但这慧心却是一株花，万年来接连宿在旁人身上，每次反复都相当于死过一回，初时的记忆便越来越少，现今竟连神农早已羽化都已忘记，只知道痴痴在这幻境里等他回来，也着实是个悲情女子。
见到眼前情形，本想要硬取的东华，却忽然觉得收服这慧心似乎并没有那么艰难，甚至，他此行前来，还可以给这株万年来苦苦轮回，一片痴心的上古魔花一个解脱。
东华斟酌片刻，轻轻道：“你可知，烈山氏为何而死？”
第四十八章：
“我，我只记得，他......他吐了好些血......”
数度轮回，慧心数十万年前的记忆已经越发零碎，甚至连烈山的模样都快要消失不见。
东华淡淡道：“神农尊神身为上古神祗，生来便胸怀悲悯之德，在天地初开之际，愿以身尝遍百草，以步丈量百川，最终也正是因为在此地误尝了毒草，方才羽化，是为这三界众生，天下社稷而死。”
慧心娥眉微皱，竭力想要拼凑出些当日的记忆：“他从前，好像也总说什么天下苍生......还说我是天地异种，留在赤水太危险了，要带我走......”
东华不知当年情形，但这慧心既然能留存至今，便说明神农直到最后都并未将其消灭，如此说来.....帝君眉眼低垂：“他所说不假，恐怕最初，神农尊神将你带在身边也是为了这四海八荒的一方太平，你吸纳七情六欲化为己用，若是他日贪食，恐怕杀欲失度，为祸一方。”
说着，帝君顿了顿，扫了一眼女子忽便染上几分杀意的神色，又道：“然而，纵使烈山氏心知肚明，你有危害社稷之能，却直到羽化都未曾伤你，反倒大费周章地将你藏在这障海下......其中苦心，你可有察觉丝毫？”
慧心怔怔地望着他，半晌竟露出几分慌乱的神色，倒退一步喃喃道：“烈山他......”
东华叹了口气：“他想守你，却又濒临羽化，在最后他既想保全你，又想护这苍生，于是便想出了这样的两全之法。慧心，你与烈山氏相爱却不得相守，归根究底，便因你这身食人七情六欲的异能，多年来你饱受轮回之苦，却还是求而不得，可有想过，若是有朝一日他真能回来，你还是现今模样，他又如何兼顾苍生与你？”
听到最后，慧心脸色蓦然变得惨白，却又偏掉不出一滴泪，只是周身光晕骤然变亮了些：“我......我不想拖累他，他只说我跟着他就没事的.......”
东华望着她淡淡道：“不瞒你说，此行本帝君来到此地，也是有事相求，我有一法，既能让你从此不需再百般辗转，饱受失忆苦楚，又能解救当日烈山氏想守的天下苍生于水火。慧心，你可愿一试？”
慧心抬起晦暗的双眸：“什么办法？”
东华望着自己掌心：“我与你一样，天生便身怀能祸害苍生的三毒浊息，有半颗与妙义慧明境相连的魔元，多年来苦于与其周旋，却始终不得解脱，今日来，便是想要你这身可吐纳三毒为己用的本领，届时本帝君会将你的神思抽出，不日寻来南荒永不败落的麒麟花，将你的神思附着其上，再用术法加以稳固，如此你便可做一株寻常的仙草，再不用受这花开花败反复忘却的苦楚了。”
“心儿.......如果可以，我多希望你不是以此果腹，而是一朵普普通通的花儿，这样我......我也不会这般为难。”
零碎的记忆在灵台闪现，慧心神色有些恍惚地盯着一处地面，如此沉默了许久，轻轻道：“若是我变成了一朵普通的花，他还会喜欢我吗？”
听到这句，东华不知怎的，却忽想起那小狐狸，现在回头想想，恐怕万年前他就已认定了她，所以无论是她懵懵懂懂地四处闯祸，还是她身怀魔花后进退自如，只要是她，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能叫他东华紫府少阳君失了分寸，情根深种而不自知。
东华轻笑一声：“你身为能嗅出人六欲七情的奇花，他对你是否真心，总该是知道的吧？若当真情深意重，你变成怎样，他都会要你。”
慧心闻言，倏抬起头来，一双原先还木然的眼睛终是有了些灵动的神色：“此话当真？”
东华淡淡道：“本帝君既有求于你，自然不会骗你，此劫一过，我会立刻为你寻来麒麟花，圆你一个心愿。”
慧心听到这里，终像是下定了决心，问道：“我要怎么做？”
东华笑道，抬手行了个于他而言已十分隆重体面的礼：“本帝君先替天下苍生谢你，若是知道今日之事，想必神农尊神亦会十分欣慰。”
慧心摇摇头，神色寥然：“我已经忘了太多他的事情，我不能再忘记了......我怕我很快连他的样子都记不得，若是以后可以不用再忘记，叫我拿什么换都可以。”
东华看着女子坚定的眉眼：“本帝君向你保证，你以后再不用受此苦楚，说来，你于我和九儿也有成全之恩，此般恩情，他日本帝君也会一并回报。”
说罢，东华抬手，掌心里化出一颗半赤半金的仙元，其上附着的浩瀚如海的仙家精气，一般仙者见了恐怕都要软了腿脚。东华沉声道：“我会将你同我的魔元炼化在一处，从此这半颗魔元中的三毒浊息便可被你留下的精元所吸纳，那妙义慧明境中的妖魔，也便再奈何不了本帝君了。”
慧心不曾学过礼数，只得颔了颔首恭敬道：“全凭仙尊处置，只要能让我以后可以日日记着他，念着他，又不用让他为难，慧心便已经知足了。”
闻言，东华也不再多言，以仙法自慧心心口，抽出几缕神思凝成一颗柔白的花种收在袖中，又将手中赤金色的仙元递道慧心面前，便见那失了神志的魔花双眸骤然变得血红，白净的脸上露出半痴半癫的一笑，绛唇微张，吐纳间已将那仙元中赤色魔息尽数吞入腹中，一时间四周狂风大作，慧心娇小的身子竟是微微浮起，被包裹在夺目的白色光晕之中。
见此般骇人情形，东华帝君却是纹丝不动，脸上反倒露出微微一笑：“东华紫府少阳君，谢慧心姑娘，神农尊神成全。”
说罢，他掌中仙元金光大盛，霎那间便已将慧心包裹其中，荒原的幻境在他们身旁一寸寸瓦解土绷，天地变色，日月颠倒之际，昆仑虚弟子房里的东华帝君猛咳出一口鲜血，周身仙气缭绕。守在一旁的折颜像是没想到竟会这般快，放下手中茶盏疾步上前，却见榻上神尊缓缓睁开眼，眼底闪现了片刻血红后，又在瞬间变为了寻常模样。
折颜见状骇道：“东华，你不会入魔了吧？”
帝君却是不答，起身破了门口仙障，径直便向凤九沉睡的那间房走去。
第四十九章：
凤九服下三位尊神的血丹后，虽然没能恢复神识，但心脉倒是趋于稳定。房内，白家诸位上神守了两天两夜后，房门前布下的仙障却骤然被人从外头粉碎，白浅与白真倏地起身，正要各自祭出扇与剑，就见一身仙气环绕的东华帝君从外头进来，毫无血色的脸上并无一丝表情。
白止上前两步：“帝君，这才两日，你便已经将那慧心收服了？”
他话音刚落，折颜便从外头疾步跟了进来，上来就结了个仙障将东华帝君困在其中，看的众人皆是一怔。
折颜皱眉道：“东华，你且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此去收服慧心，可有入魔？”
东华淡淡扫他一眼，出言清冷：“你在怕我？”
折颜一怔，方才反应过来东华既已将那吞食六欲的魔花炼化，便也有洞察七情之能，沉声道：“我得确认过你是否入魔，才能让你救小九。东华，你只需要告诉我实话就行。”
东华皱眉：“我若是入了魔，你哪里能够走出刚刚那个房间？我已将慧心炼化，现今虽是感觉有些.......古怪，但大体无碍，你将仙障撤了，我这便割心去救九儿。”
折颜仔细打量，见他此般冷淡中带着不耐的面色与平常无异，方才撤了仙障，道：“知道你心急，但割心非同小可，当是要保证万无一失才可进行。东华，墨渊炼的这血丹足够小九撑个四五日，你现在只用了两日就已经回来，不急于这一时。”
东华看着他：“你想问什么便问。”
折颜见他面色不善，便知忽然能觉察到旁人七情六欲绝非什么舒服的事情，笑道：“帝君现在感觉如何？”
东华自这老凤凰身上嗅到了喜的味道，轻笑道：“折颜，你莫不是以为，本帝君忽得了这通晓七情六欲的本事，便适应不来了吧？数十万年前，本帝君由灵石所化，对这红尘俗世自是不甚通明，现今倒是忽然清楚多了，说起来，倒是补了拙，既然如此，又谈何适应不来？”
折颜闻言摇摇头：“看来是没事，这嘴巴还是一样的不饶人。我倒是没想到你花了两天就将慧心炼化，此法别的都好，既能解你这诛心大劫，又可拯救苍生于水火，若说唯一让我担忧的，就是这慧心以六欲七情为食，现在被你收为己用，不知日后会不会连你自身的情爱痴念都一并被吞了去，到时你这石头做的神仙，岂不是更加冥顽不灵？”
东华听了，却是忍不住扔出一记直白的眼刀：“折颜，本帝君倒是没想到你竟然在操心这等闲事，我这便来同你说个明白。其一，本帝君这半颗魔元中的三毒浊息永不可能消失，即便是一时被那慧心的精元吞食干净，也会立刻从妙义慧明境中补回来，此消彼长，足以将这慧心喂饱，又何以让它再吞食其外的六欲七情，其次，若是本帝君炼化了那慧心后，连自己的七情六欲都丢了，现在又何以站在这里，要割半心救九儿？折颜，本帝君看你是太久没涅盘，活糊涂了，这是你提的法子，竟然还要由我来告诉你这些？”
折颜本还有些可怜他马上要割半颗心，听完这一通说辞，顿觉的自己是好心没好报，一贯优雅的脸上挤出一个绝对谈不上善意的微笑，抬手化出一把锋利匕首道：“那么，既然帝君这般心急，我便也不耽搁帝君割心救人了，只是东华你既是由碧海苍灵灵石所化，恐怕这心割起来，不如旁人那般柔软顺畅，我这把银鳞蛇刀，虽不比你那苍和，倒也还称的上削铁如泥，至少割你这石头做的心绝非难事，帝君不妨以身一尝。”
东华挑了挑眉，却还是将刀接了过去，打量了一番后道：“确实还凑合。”
“?”这割心，对于上古神尊来说倒也并非奇事，只是对于白家的诸多后辈而言就略显可怖了，白奕这些年走南闯北，倒也还好，只是白真和白浅是真不知道这活生生的割下半颗心是怎样的情景，想看又不敢看，脸上神色也是风云变幻。
白止见状道：“帝君为小九割心，此般救命大恩，白止感激不尽，日后也定当回报，只是现今我们在此恐怕会扰了帝君清净，怕有不妥，便还是在门外等候，帝君若有事，只需传唤一声就好。”
说着，带着夫人孩子便要退出门外，却不料还没走一步，就见东华抬手行了一礼，道：“此番割心凶险，怕有不测，恐怕还是要劳烦各位在此护法，若本帝君支撑不住，便要由你们代为下刀，不能耽误了救九儿性命。”
此话一出，白家后辈都不由对帝君心生敬畏，抱手鞠腰行了大礼，退至一边，而白止这些年在青丘呆着，心思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携着狐后给弟子房施了个扎实无比的仙障，再度恭敬道：“帝君尽可放心，此处有我青丘白家在，自是会在帝君救人其间，护帝君周全。”
帝君点点头，到榻边坐下，化去了一身的银甲，露出的结实半身上满是过去征战留下的伤疤，趁着榻上人还未施刀，折颜上神却是与一旁面容沉静的墨渊上神交换了一个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瞧不上的眼神。
折颜感叹，东华啊东华，这老奸巨猾的老铁树，为了讨白家人的欢心，真是什么都说得出口，也亏了青丘民风向来古朴，白止又因为救命之恩感激涕零，否则以他这数十万年的眼力，又怎会穿不穿这出苦肉计。
一个昔日的天地共主，在战场上什么伤没受过？光是折颜记得的，就有好几次东华伤及根本，浑身是血地在床榻上动弹不得，当时也没见他要这么多上神在旁护法的。
割半颗心，虽说痛是痛了些，也要损半身修为，但对于他东华帝君而言，也不过就是几刀解决的事情，折颜是绝不会相信，他还能割到一半体力不支，就更不用说还要让别人替为代刀了。
看着软榻上那个正一脸平静拿着匕首的东华帝君，折颜和墨渊作为他比较有眼力见儿的同窗，在这个时刻却是不约而同地在心底长叹一口气。
看来，此举过后，他东华紫府少阳君，便是吃定白家了。
第五十章：
第一刀捅进去，白浅就不自觉地别开了眼，虽说她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但是战场上的血肉横飞，和这般面不改色的自个儿剖心实属两回事。当年墨渊和夜华都生祭过东皇钟，元神破碎，魂飞魄散固然是伤中之最，但说到底也是内伤，外头看上去还是好好的，如今东华帝君这般，却是活生生的割肉剔骨，任着鲜血淌了半身，手却还是抖也不抖。不多时，白真也看不下去了，折颜见状颇有些想走到他身边去，但在眼下确实有些不合时宜，他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在旁候着，准备给东华止血。
疼痛是自然的，任是他东华帝君叫那刀刃反复在皮肉里翻搅，都难免要出一额的虚汗，半晌只见他的眉头又蹙紧了些，脸上终是有了些难耐的神色，却还是一声未出，直到刀尖往上一挑，鸦雀无声多时的弟子房里才终是响起一声轻咳，面色煞白的神尊喷出口鲜血的同时，手中已然多了件闪着金光，鲜血淋漓的物什，仔细一看，竟然是块儿晶莹剔透的琉璃。
东华气息微乱，不住轻微倒吸着气，却是不等折颜动手，就先自己止住了血。他将手中那半心递给折颜，哑声道：“别管我，先救她。”
折颜叹了口气，看出现今东华帝君这副样子恐怕是真伤的不清，便也没耍嘴皮子，使了几成仙法将半心化作只戒指的模样，走到榻前给凤九戴上，道：“你这颗半心若是直接搁进去，恐怕她是受不住，到时更是损伤，我便先化作戒指让她戴着，日积月累慢慢地养，等到哪日这枚戒指若是不见了，便是她将你的半身修为全部收下之时。”
东华点点头，化出件单衣披了，捂着染血的心口便要起身，却不想刚一动，却似是有些力不能支，身子一晃险些要跌回去，被墨渊和白止一人一边架住了。一脸冷清的墨渊上神实在判断不出东华现在惨状的虚实，只得隐忍不发，而一旁的狐帝白止，却早在方才那句“别管我，先救她”的豪言中，就一头栽进坑里起不来，现在看帝君做什么都颇为感动，只觉得这个未来的孙女婿兼前任领导实在是值得托付，虽说年纪确实是大了一些，但若是真能解决三生石那茬儿，他们白家这个心肝宝贝的小狐狸，跟了帝君他老人家，那可真是天大的福气。
折颜探过凤九的心脉，现在有了血丹和东华帝君半心的滋养，她的心脉似乎大有起色，只是因为华梦仙丹的效力而不得醒转，折颜安下心，一转头，却见那边东华脸色惨白，正撑在小案上闭目歇息，有多虚弱折颜是不能确定，但是今天这一下伤及根本毋庸置疑，失了半颗心，就算是得了慧心可以从中弥补，他东华帝君也少说得修养百年才能彻底恢复。
都这样了，不给止痛也有点说不过去，折颜想着，上去递了一瓶丹丸，东华还没开口，白止倒是先脱口而出一句：“多谢上神。”
折颜一怔，看着一旁掉坑里的白止焦急愧疚的脸色，心想这个老狐狸还真是分人，这么些年变着法儿从他这里坑桃花醉的时候倒是一点不傻，现在东华用个苦肉计，他就颇有两分已经把孙女嫁出去的意思。
折颜叹了口气：“就算是你，也得养段日子了，我给你熬补药可以，但是都要算在那个救命之恩上。”
东华闻言，凉凉扫他一眼，声音即便是虚弱也毫不客气：“区区剖了半心，就不劳烦上神费心了，你还是先去寻了药草，将华梦仙丹的毒性解了，免叫九儿醒来时有所损伤。”
好一个石头作的老神仙，对救命恩人就是这般态度。
折颜看着东华，发觉这么多年过去，任是他这般逍遥雅趣的性子，几次为数不多想要动手打人竟都是对这个东华紫府少阳君。他还记得上一回，是在他与白止争风吃醋的时候，东华与他下棋，不但面无表情地将死了他，还说了一句：“寻常女子哪里敢找个比自己还臭美的丈夫？你还是省省，把人让给白止，至少还能博个人情。”
折颜当时就掀了棋盘。
在旁静默很久观察东华脸色的墨渊上神直到现在，才得以确定东华帝君确实疼的厉害，否则以他平时那副凉薄的样子，绝不会在这冬暖夏凉的弟子房里熬出一头虚汗。作为昆仑虚之主，墨渊觉得还是要尽一些地主之谊，道：“帝君今日损耗过大，便在昆仑虚歇下吧，恰巧此地灵气充沛，也适宜养伤，我这就让弟子再收拾间屋子给你。”
说罢，墨渊便要施术传人，却不料东华摆了摆手，声音轻哑道：“不必，今日我便在这屋里修养一晚，现今九儿身上慧心已除，我体内毒息也得以控制，该是无甚危险......我想留在这儿看看她。”
话说到此，就不是墨渊可以做主的范畴了，他与折颜一同望向白止，而狐帝却是想也不想，又转而望向了身边的白奕上神。
“你觉得呢？”
白止一派“做爹的要是不同意我这个当爷爷的也办法”的神情，殊不知白家人大多都是一个性子，这些日子因为操心凤九的事情，就连她这个古板的亲爹也是清瘦了一圈，现今得了帝君的半颗心，终是将爱女救了回来，白奕上神一早在帝君拿刀的时候，就已经在坑里了。
白奕同夫人，弟弟妹妹交换过眼神，向帝君行了一礼：“凤九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帝君若想留下，便留下吧。”
东华轻笑一声，纵是脸色发白，却还是站起身，也向白家诸仙行了一道半礼：“上神客气了，九儿的这颗慧心也救了本帝君，救命之恩我也还未曾报答，一如之前所说，等到此事了结，本帝君自当......”
没等说完，东华却是面色一僵，倏然喷出口血来，一把撑住一旁的椅背方才稳住身子。正在在场诸仙诧异之际，他微微喘了口气，不顾擦去唇角血色，沉黑的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缈落醒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