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勤劳淳朴的庄户人不用等公鸡不断的啼叫催促,已经陆陆续续的前往自家的祖坟进行祭祖前的最后一项仪式——请祖宗。
贺华一夜辗转反侧,天快亮时才朦胧睡去。噩梦刚来纠缠,贺华就被突如其来的尖叫惊醒了,抬手一摸发现脑门子上沁出一层汗珠。
他头痛欲裂,却非常感激这个把自己从噩梦中拯救出来的人。看看天色,再睡是不可能了,干脆起身走到门外看看是谁在如此重要的早晨大呼小叫。
贺华个子较高,站在台阶上一眼就看见二大妈蓬头散发的坐在人群中。只见她身上沾满黄土,正捶胸顿足的哭骂着什么。
“听说是找不着阿强了。”
“嘻嘻,那个阿强,找着找不着有什么关系?二大妈还真想靠他养老呀?”
“可也奇怪,阿强那么懒,又蠢又笨,他能去哪儿呀?”
“你说他能去哪儿?人家阿强现在可是攀上了高枝……”
人群发出阵阵嗤笑声,各种议论和讥讽交织在一起。贺华听的莫名其妙,正打算抽身而退,听见有人喊道:“我说二大妈,您赶紧去看看,阿强是不是去替村长家里请祖宗了?”
原来是宏杰,为了看热闹他爬到了树杈上,一句话引得看热闹的人哄堂大笑。二大妈没有对这个轻佻的后生破口大骂,相反,经他一提醒二大妈的脸色瞬间变成了灰白色。她扭头四顾,人群里果然没有小娟的影子。
田娟是村长的女儿。
自古以来,田家寨的村长都掌控着寨子的经济命脉,权势十分显赫。对于普通人来说,攀上村长家就算是光宗耀祖了。
可此时二大妈却觉得天都塌了——村长的儿子去年溺水死了,为了后继有人打算给女儿招婿入赘。可是选来选去,竟然选中了老实人田顺的儿子。
这下二大妈可不干了,阿强是独子,虽说一笔写不出俩田字,但毕竟入赘等于去别人家传宗接代,那以后自己两口子可不就成了孤魂野鬼吗?二大妈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这桩婚事,无奈她那傻儿子和榆木似老公田顺对这件事却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二大妈气归气,忖度了半天,没有老公撑腰自己也没胆量去质问村长。只好愤愤的爬起来,扭头回家去了。
没热闹可看了,围观的人一哄而散。
宏杰还趴在树干上,转眼看见贺华,冲他挥动着手臂招呼道:“哎我说,昨天晚上睡的好吗?”
贺华讨厌他那种挤眉弄眼的轻浮样儿,装作没听见,扭头返回院子。
奶奶做好了早饭正等着他,吃饭的时候贺华把情况简略的说了一遍,问:“二大妈闹腾的这么厉害,怎么不见二大伯出来劝一劝?”
“他哪里敢露面呀?”奶奶恨恨的说。随即又催促贺华:“别管别人家的事,你快点吃,吃完赶紧去请祖宗。”
贺华不说话了,他心里虽抗拒阴沉沉的墓地,但从小就养成了被动接受安排的习惯让他无法拒绝奶奶的要求。
夜幕很快降临,全村的男人们从四面八方聚拢到一起,手里捧着各自的家堂,排着队往祠堂走去。曾经鲜活的生命,此刻都由一个个陈旧褪色的符号代替,接受后代子孙的供奉。
贺华木然的跟着人群移动,单薄的身影显得有些可怜。久违的恐怖感又袭上来,挤压着他的心脏。
巫师在锣鼓声中点燃篝火,“轰”的一声,火光直冲云霄——为了助燃柴堆上被泼了汽油。
突然,一种怪异的声音打破了肃穆的气氛,熊熊燃烧的篝火堆,发出类似于野兽的嘶吼声。还没等人们回过神来,中间那堆篝火突然爆裂开,火星四溅,一团人形火焰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人们被这诡异惨烈的一幕吓得四散逃窜,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宏杰眼明手快,不知道他在哪儿拎来一桶水,迅速将火扑灭了。这小子从小脑子就转的比别人快,面对这种状况也临危不乱,真是令人钦佩。
人们这才回过神儿来,纷纷上前查看,有人惊呼:“这不是阿强吗?”
二大妈似乎早就有些疑心,经人一提醒当场瘫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那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可不就是阿强,他周身的皮肉几乎都被烧焦了,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没一会儿就咽了气儿。阿强的额头上有个非常明显的凹陷,似乎是有人把他砸晕后故意塞进了柴垛。
谁会对毫不起眼的阿强痛下杀手呢?
两道闪电劈开云层,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声,豆大的雨点紧随其后砸向地面。祭祖仪式被迫停止,整个田家寨笼罩在不祥的氛围中。
村长从高台上来到场地中央,看都没看躺在地上的阿强,厉声发号施令:“都围在这里干什么?一点规矩都不懂。田顺、小建,你们几个把人抬到凉棚底下去。”
几个后生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抬起阿强的尸体放到凉棚下的长桌上暂时安置。
村长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经过一番商量,决定先派一个人去村部打电话报警,其他人则都进祠堂等着,待警察来了调查清楚后再说。
田家祠堂修建的气派堂皇,大厅十分宽阔,但由于是盛夏时节,人们身上暖烘烘的臭汗味和空气中难以驱散的焦臭味混合,使气氛显得十分沉闷、压抑。
“德治爷,大家都困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这么大的雨警察怕是一时半会也来不了,不如我们自己先来调查一下谁是凶手。”宏杰总有异想天开的想法。
德治是村长的名字,村里人都习惯了恭恭敬敬的称他为村长,竟然忘了他的本名。
村长正安坐在议事桌旁的高椅上闭目养神,此刻从半闭的眼缝里射出一道精光,在宏杰的脸上迅速的一扫而过。
近几年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去外面闯荡,见多识广,村长的威望已大不如前了。但他万想不到,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愣头青竟然敢当众直呼自己大名。
“是呀,是呀,反正大家待在这里也挺无聊的。”一些被长辈强迫来参加祭祖的年轻人附和着,显然都对宏杰的提议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祭祖大典出现人命案,那是对祖宗的亵渎,是不祥的征兆。你们竟然……”
“拉倒吧德治爷,这都什么年代了,咱田家寨这套迂腐封建思想早该换换了。”宏杰毫不留情的对村长正要发表的长篇大论表现出不屑。
村长的权威再次受到冒犯,只好换一种方式,痛心疾首的劝诫道:“唉,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可以理解。但是不敬祖宗,藐视礼法,早晚都会像阿强一样遭到报应。”
“德治爷,阿强怎么藐视礼法了?我听说阿强跟田娟姑姑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是真的吗?”宏杰毫不示弱的继续挑衅。
“荒唐!荒唐!”村长的脖子上青筋暴起,拐杖“咚咚”的戳着地上的青砖,看样子如果无人在场他很可能把宏杰痛打一顿。“阿强跟田娟早就已经领了结婚证,在法律上他们就算正式夫妻。”
此话一出,田顺和二大妈都变了脸。
贺华这才明白,怪不得奶奶说二大爷不好意思出门,原来他为了攀附村长,瞒着二大妈怂恿阿强偷偷跟田娟领了结婚证。在村里人看来,这一行为无异于卖儿求荣。
年轻人则对这件八卦不敢兴趣,他们跃跃欲试的看着田顺,问他是什么时候发现阿强不见的。虽然只是业余侦探,但谁都明白破案的关键是先确定阿强的遇害时间。
田顺第一次受到这么多人的关注,慌乱的不知所措,直到宏杰提醒他,才磕磕巴巴的说道:“昨天晚上、我们全家跟往常一样,吃完饭后就回自己的房间了。直到今天早上要请祖先才发现、这个混球不在房里、哪里找不到他,没想到、没想到竟然遭人害了。”
这个木讷的老实人,遭到儿子惨死一事的打击更加迟钝。
“那么也就是说,阿强应该是昨天晚饭后到今天早上这段时间被害的,所以在这之前见过阿强的人都可以排除了。”有人总结道。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田顺补充道,“昨天晚上我起夜的时候还听见阿强在房里玩游戏的声音。”
“大概是几点?”
“大概一点多吧,我睡的早,每天晚上这个点都会起来一趟。”
空气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嗡嗡声,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如此说来几乎全村的人都排除了嫌疑。虽然这给破案带来了不小的难度,却更激发了年轻人的兴致。
“不过——”宏杰提出质疑,“田顺叔你睡的迷迷糊糊的,真的听清楚了是阿强在玩游戏的声音?”
“我清清楚楚的听见游戏机的声音从阿强房里传出来,不是阿强在玩,难道是有鬼吗?”
此刻外面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在祠堂的廊檐下吊起条条银线,这种情形下说出“鬼”这个字来,就连不信邪的年轻人都觉得阴风阵阵,毛骨悚然。同时又对宏杰的追问感觉到有些不满,这家伙总是仗着机灵出尽风头。
宏杰却不在乎,他一本正经的推理着:“我觉得,既然没法确定阿强究竟是什么时候被人砸晕的,那每个人都有嫌疑。所以接下来,所有人都要自证清白,说清楚自己昨天晚上都在做什么。”
“那么晚能做什么?当然是在家搂着老婆睡觉。”有人轻薄的说了一句,年轻人发出哄笑声。
“够了!”村长愤怒的将手里的拐杖往地上一戳,喝到:“田家寨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瓜蛋胡闹了?田顺都说一点多的时候阿强还在玩游戏,说明那个时候他还活着,这件事只能等警察来了才能调查清楚。我看雨渐渐小了,大家还是回家睡觉去吧,别在这里打扰祖先的清净。但是要记住,没有我的话谁都不能离开田家寨。”
折腾了大半夜大家确实很累,陆陆续续的也就散了,贺华却一动不动的站在角落里。
“你怎么不走?”村长问他。
贺华满脸不可思议的瞪着宏杰:“我……昨天半夜我睡不着,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听见墙外有人在说话。”贺华吞了下口水,补充道,“听声音,仿佛就是阿强跟宏杰他们俩。”
正准备离开的人倏地停住了脚,好奇、玩味、惊讶,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刺向宏杰。谁也想不到,刚才跟村长针锋相对的宏杰,才是杀害阿强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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