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以为,热量是一种真正存在的东西。这种“热质”就像流体一样,从高温物体流向低温物体。我们甚至还能通过皮肤感受到它们。
有些人以为,爱情是一种真正存在的东西。你和你的真爱之间有一条不可见的红线,冥冥之中构成了你俩的羁绊。而一旦你俩相遇,便可以相爱到老。
有些人以为,命运是一种真正存在的东西。你的人生就像是一部写好剧本的电影。你就像是一个操线木偶一般,按照这部命运剧本的安排演完这部人生之戏。
有些人以为,心灵是一种真正存在的东西。它呈半透明的灰白色。在人活着的时候栖居在肉体中,在肉体消亡后便走入彼岸。好人会上天堂,坏人会下地狱。
有些人以为,价值是一种真正存在的东西。它存在于美景、善行、真理之中。它像一部行为指南,告诉我们要去追求那些有价值的东西,而不去做哪些反价值的事情。
有些人以为,意义是一种真正存在的东西。语词的意义是它所指的对象。语句的意义是它所表达的命题。人生的意义是我们所欲追求的目标。而没有意义的人生好像不值得过。
而我们是生活在不同世界之中的人。
在我的世界里,没有“热质”,只有分子的动能。没有爱情,只有大脑中的神经递质。没有命运,只有世界线的轨迹。没有心灵,只有神经网络的有序活动。没有价值,只有意向系统的社会约定。没有意义,只有人类语言的虚拟建构。
不过,我所生活的科学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吗?
物质是存在的吗?它们真的不是波吗?在未观测之前,它们是概率空间的密度吗?波又是什么?是场的扰动吗?而场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
我们每个人都在诉说着不同的故事,这些故事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每个人都是自己生活世界的作者,创作着一个虚构的故事。这个故事的叙事中心就是“自我”,我们常常以第一人称代词“我”来指称这个东西。
说得好像“我”真的存在一样。
在不同的故事中,有不同的基本元素,还有不同的情节与人物。它们就像作者的词汇量,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字典,从而有不同的叙事词汇。
有些人的故事中有我们常识中所以为存在的那些东西。比如柴米油盐、锅碗瓢盆、七情六欲、人生意义。这些人是普通人。
有些人的故事中有神经元、动作电位、五羟色胺、前额叶、初级视皮层。这些人是神经科学家。
有些人的故事中有基本粒子、动能、场、电磁力、热辐射、引力、凝聚态。这些人是物理学家。
有些人的故事中有物种、细胞、生命、器官、演化、酶、细菌、基因、生态位。这些人是生物学家。
有些人的故事中有行为、情绪、人格、感觉、知觉、认知、记忆、态度。这些人是心理学家。
有些人的故事中有社会结构,社会制度、社会变迁、社会角色、社会化、社会组织。这些人是社会学家。
每个人都是普通人,都坐在椅子上,而不是坐在构成椅子的粒子的电磁力上。我们都能看见花朵,而不是看见反射自植物生殖器的具备波粒二象性的光。我们分享着自己的人生故事,而不是聆听着空气的有序振动。我刚刚吃了一块面包,但我没有吃一块由蛋白质和脂肪还有钠组成的聚合物。
但有些普通人可能会学会一种学科理论。这在这个分科治学的时代,这个高等教育愈发普及的时代,这个信息壁垒渐渐消失的网络时代,是很常见的。我们学会一种理论后,词汇量便有所增加,在虚构自我和世界时就会有所不同。
自然,理论之间有竞争,有鄙视链和反鄙视链。我一向看不起那些有信仰的人,因为他们的字典中有我所没有的“超自然对象”。但这也许不是鄙视,而是羡慕。因为从结果看,他们不需要学习科学,便能享受科学带来的技术。而这个社会就是如此,由一小群聪明人为大多数无知者提供服务。
不过,从长远来看,我们都死了。这短暂的一生里,你是愿意学会更多的理论,拥有更多的词汇,还是愿意无知且幸福地过完一生?
每一个人,都活在不同的世界中。我希望自己的世界尽可能宽广,以便接触更宽广的无知之地。那有无数本字典,和字典背后的美丽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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