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

蜕变

作者：云海峰

   阿花的柱子哥要打工走了。阿花送他，难舍难离。在满目苍凉悲壮的黄土高原这种事几乎年年都在发生。常言道：幸福不过个人爱人，悲伤不过个人送人。阿花热泪盈眶，柱子哥紧紧的拥抱着她，此时他们的心都有撕裂般的痛，好象生离死别似的。柱子狠一狠心，转身大步走了，身后飘来一串信天游：“上了个高坡望平川 平川里有朵红牡丹 最美的花儿是那红牡丹 花妹子就是哥哥的心圪蛋”……阿花站在高坡上扯开嗓子也唱起信天游：“盘古爷留下个人爱人 哥哥你走带走了妹妹的心 老母鸡走来鸡娃子跟 你走咋不把妹妹我领”……走着没回头的柱子又唱起来：“黑头鸽鸽一对对飞 咱二人相好一辈辈 山坡坡开的马兰花花美 妹妹安心等着哥哥回……”眼看柱子哥要看不见了，阿花又跑上一个大坡扯开嗓子唱：“三缕缕头发搓成一根绳 妹妹要拴住哥哥的心 大雁雁飞来成双又成对 哥哥你要早些来把妹妹娶……”柱子哥看不见了，阿花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阿花从小就漂亮，村里人都说这女娃子长大定是个大美女，不知道谁家娃有命娶她哩。阿花的心里只有柱子哥。什么时候爱上他的她自己也说不清，反正就是喜欢，时间过的飞快，柱子和阿花也长大了。阿花的爸妈却不喜欢柱子，什么原因谁也不知道，她才懒的管，反正自己是嫁定他了。

  柱子在城里拼命打拼了四年，干过最脏最累最危险的活儿，只要是高工资再危险他都干，他要攒钱盖房子，风风光光的办一场全村人都没见过的世纪婚礼把阿花娶回家。他为此夜以继日玩命的干着，存折上的数字也不断加着，他的心也天天快乐着。终于他攒够了十万元，足够他盖房子和办婚礼用的。他兴冲冲坐上了回村的车。可回到村他才知道阿花在三年前就被父母逼着嫁给邻村的王三毛。是媒人介绍的， 这媒人自古留下这么几句话：“三寸舌头一嘴油，世间难信媒人口。他要说人穷，石崇也得打秋风；他要说人美，豁嘴麻子也能当皇妃”，是最不靠谱的，这不，阿花自从嫁入王家门是三天挨打两天挨骂，新婚蜜月还没过完王三毛就没了影踪，要说这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嘿，这王三毛是烂鼻头爱闻个大头菜，他爱上了赌钱。早晨天没亮人就不见了，晚上阿花早睡下了他才回来，两头不见人。十赌九输，把个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惨啊。过了一年阿花指望有个一男半女的这王三毛好歹也能改改，谁知生下一儿一女他这劣习依旧，马上家里可就揭不开锅了。阿花抱着两个娃正哭哩，王三毛破天荒的大白天回来了，左手拎瓶酒右手是袋猪头肉，兴冲冲的上了炕推推阿花：“花啊，今儿我发财了，看看这些钱，”说着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千块钱拍在桌子上，阿花马上破涕为笑：“这……哪来的这钱？”王三毛喝了口酒吃了块肉，见两个娃馋的直流口水就一人嘴里塞了块肉，这才说：“我把河口那五亩水地给卖了。”“啥？”阿花惊的张大嘴巴，问：“卖了多少钱？”王三毛伸出三个手指头：“三万，”阿花一下子气的跳起来喝道：“去年人家出六万五我们还没卖，你是不是疯了？那是咱一家人活命的口粮田！”王三毛哭丧着脸说：“我不是也没办法嘛，人家催债紧，不得以才顶了两万九的帐，”阿花脑子轰隆隆一响倒在炕上晕过去了。王三毛赶紧过来抱起阿花对着两个吓的咽不下肉块的娃喊：“快去叫你奶！唉，这才是骑了个骆驼吆了个鸡，可把营生做了个灰。”

   阿花在昏迷中被一阵灼痛唤醒过来，她微微睁开眼看见狗娃妈刘二婶正给她艾炙，她轻轻唤了声：“刘二婶，”眼泪涮啦啦的就流成了河，狗娃妈拍拍她：“好闺女，婶儿知道你娃心里苦，可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凑合着过吧。”阿花扑到她怀里放声痛哭。这刘二婶可不是一般的人，村里人说她是“活神仙”，她擅长艾炙，不论多重的病她都给医过。罗长顺的小儿子生来就是个哑巴，硬让她一顿针扎带艾炙给治的说了话；王三毛他姐有个娃老抽风，跑了好多大医院治不了，让她艾灸带草药洗愣给治好了。两家人家是千恩万谢，问她要多少诊经？她笑了笑：“两个大花馍一瓶酒！”两家人乐的合不拢嘴。从此这活神仙的名可就传开了，方圆几十里的病人都往来送，刘二婶哭笑不得，她根本不懂医道，只不过跟着她奶她妈看着用艾炙治过病学会点皮毛，她连穴位叫啥名都不知道，这充其量就是农村人历代传下来的土方法。

  阿花病重期间，王三毛收敛了许多，整天给她端水递药，做饭带娃忙的不亦乐乎，阿花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想她老公还是可以改好的。哪知她刚一能下地活动王三毛老毛病又犯了，好赌成性输完地把新房子也卖了，全家搬回又小又黑的老屋子，这下阿花彻底对他死心了，提出离婚，他是坚决不同意，他又不傻，离了上那找这又俊又勤快的媳妇去。就这样拖了大半年王三毛一看阿花这叫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没办法离了他也没什么财产可以分割了。

  从王家带着两娃浄身出户的阿花独自坐在村后的河边哭着，她是不会回娘家的，自从被父母逼着嫁进王家她就和他们断绝了来往，此时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愁的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狗娃妈刘二婶从这路过听她说完经过也很同情她就把她领回自家暂住几日再想办法。阿花手脚勤快刘二婶年近七旬了，病人又多忙不过来，这一下子来了个帮手非常喜欢家里又不缺她娘仨这口吃的，于是说是暂住二婶也没打算让她走。阿花非常崇拜刘二婶“活神仙”的本事，这天提出想跟她学几招将来也可以养活她娘仨，二婶听说非常高兴，说：“闺女你要学，婶儿高兴着哩，我正愁这点东西要被我带进坟墓里去，你学我当然教啊。”于是正式收下这个送上门的徒弟。刘二婶把她领进一间干干浄浄的屋子，里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牛皮纸袋子，她随手打开一个说：“闺女，这叫茵陈，就是小蒿子专治通身发黄，小便不利，女人下腹结块的，把它煮浓汁洗专治浑身风疹痒”又打开一个袋说：“这是蒲公英，就那黄花草，专治女人奶肿痛的”再打开一个大袋说：“这可是最好的东西艾叶，我放了三年了，你娃记住凡是七年以上的老病人必须用三年以上的陈艾治。”阿花用心的听着记着问：“婶儿，艾叶有啥用？”“啥用？我就靠它治的病。用艾炙能治百病。用艾叶煮水可治脾胃冷疼，治冷气病，洗身子除痒杀毒非常灵。”就这样刘二婶一个袋子一个袋子的给阿花介绍着她自己釆来最普普通通的草药，最后她说：“闺女你要记住，咱干的可是关系人命的买卖，绝不能有半点闪失。药材一定要按时间季节亲自釆，比如茵陈，它就是咱这儿的野蒿子嘛，可必须釆三月的，只有三月刚出土的才叫茵陈，四月份就叫蒿子了，要到了五月份只能拿来当柴烧；再比如艾叶，一定要五月五端午节这天釆，这天釆的才药劲儿足。记住说哪天釆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釆，迟一天也不行！你药真才会有效。别怕苦怕累，你一辈子能治好一个人让他健健康康的活着，你就干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事”。“哎，婶儿我记下了。”阿花心里暖暖的，为二婶做事做人感动。刘二婶指着一屋子草药郑重的说：“闺女你记住，人活这辈子就象这草药，在别人眼中你是棵无足轻重的草，可在你自己心中一定要把你自己当成宝！别自己轻贱自己，连自己都瞧不起你永远也没出息。”阿花眼含热泪点点头：“婶儿，你的话我永远记下了。”从此这师徒二人一个用心教一个用心学，两年以后阿花学会了刘二婶的全部手艺。她又进专业的培训学校学会了认识人体穴位，这年她在市里开了一家针炙理疗店。因为是刘二婶的徒弟，她的业务非常好，而且都是自己采药自己炮制自己针炙，效果又好，病人非常多。当然收入也很好，几年后她成了市里的名人，被评选为“十大杰出女性”。这天开大会表彰，市长要她上台讲几句，她红着脸不肯上台，群众就用一浪高过一浪的掌声把她请上台，她上台羞涩的望了望四周，说：“谢谢大家的热情！我的事大伙儿都知道我就不重复了，我只讲几句，这甭管男人女人别整天把自己搞的可怜兮兮的，什么样的生活向你走来你就什么样的对待。别破罐子破摔，没啥大不了的。没钱不可怕，只要能吃饭钱就不会断！挺直了腰杆子活着，你就活出个人样子给那些瞧不起你的人看看。人生几十年图个啥？就图个家庭和睦儿孙满堂，其它都扯淡！”人群暴发出热烈的掌声，为这个自强不息的可怜女人！

  柱子自那年回村得知阿花嫁人的消息悲痛欲绝大病了一场，痊愈后他离开了那个伤心的地方，在市里打拼了几年成了建筑公司的大老板，他听说阿花离婚的消息曾经找过她，他对她依然痴痴的爱着，如同当年一样。可阿花说：“我毕竟嫁过一回人了，还有两个孩子就算你能接受，可我是个女人，我会觉的亏欠你一辈子的，还是算了吧，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阿花了，永远也回不去了”。

 过了好多年，阿花的两个孩子都成家立业了，望着满头白发形单影孤的妈妈，他们心里很不好受，也多次劝她和柱子大爷一块过吧，她都摇摇头。她和柱子哥常常在一块象老朋友一样聊聊天，喝喝茶。

  又一年清明节阿花和柱子哥一块给故去很多年的刘二婶扫墓，回来的时候两个人来到当年分别的地方，景物依旧，只是再也唱不出一句信天游，爱情早已变成了分不开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