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嬷嬷这两年,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在做萝卜角子。
虽说老伴走得早一点,但大嬷嬷的日子在屋墼里算是数一数二享福的了。儿子在市里的一个机关当小干部,隔三差五就顺道回家来看看。女儿把得也不远,在镇上的小区买了套房,更是三天两头往娘家跑。
大嬤嬷不愿在城里住,说是不习惯。白天没精打采还事小,到了晚上头一挨枕头就又清醒白醒了。唉,天生就不是城里人的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一个人就回乡下过。闲得无聊,就去打麻将、打跑得快,来点小刺激的乐乐。可大嬷嬷不光牌技不大照,牌运也黑得冒气,一般都是从上桌子就开始往外掏钱。一掏钱心里头就抽着痛,痛起来就瘀痰,痰堵在喉咙眼跟头,咳咳咔咔的,气就不顺畅,半天都是喘又喘不上来,呑又吞不下去。
所以,就狠狠的自己咒自己,赌了几句恶咒把牌瘾戒掉了。不过,一听到和麻将时哗啦啦的声音,手还是忍不住会痒。她就立马搓搓手,在心里“呸”一声,扛把锄头去菜地里松土除草,施肥浇水。
说来也怪,这人啊,拄着锄头往菜地里这么一站,感觉那口不上不下的气一下子就顺到泥巴里头去了,气一顺,喉咙里的痰也就立即消失了。哈哈,看样子,是土地化解掉了那口瘀痰。是哦,不管怎么说,土地又会有什么东西容不下的呢?它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一概来者不拒。
农历十月半是约定俗成的“白菜生日”。到了这一天,大江南北都已经是普降寒霜,霜后的蔬菜不仅更美味可口,也更适合腌制,就正式开始了一年一度的腌菜季。这不,萝卜作为其中的一个重要品种,是必须隆重登场的。
俗话说,一个萝卜一个宕,一拔带出来一大串。大嬷嬷的菜地里起码拔出来有二百来斤。她不敢驮到街上去卖。——唉,本来种点小莱就要受儿子女儿的埋怨,哪里还敢挑着两个蛇皮袋去街上摆地摊呢。
大嬷嬷拎着一袋袋的萝卜挨家挨户地送。于是,一个屋墼里那几天几乎家家都吃各种烧萝卜。一到开饭时间,就可以从村头闻到村尾,都是萝卜的味道。
送不完,剩下的,拿到河沟里洗涮干净,喊左右隔壁几个牌技也不大照的老叔母伙子在一起切成丁块。再把自从女儿给买回家,装在卫生间里,没用过一次的大浴缸冲洗干净,将漏水孔塞紧,把切好的萝卜丁块放里头腌上一晚上。次日一早,搁两个大䈒簸里摊开,端到老稻床上并排摆开吹风晒太阳。
一直到下晚上太阳下山时收回家放浴缸里再呛一夜。如此反复三、四天之后,到了第四天,晚上也不收了,就放稻床上晒一夜的星星,接一夜的雾露水,同时还喝上一整夜的西北风。有人非常有文化地说:这萝卜丁块经过风霜雨露的滋养,又吸收了日月星辰的精华,就完完全全的入了味,也彻底的蔫了缩了,成为了形神兼备的萝卜角子。
“风霜雨露,这雨是没下,可是我洗萝卜、腌萝卜用的水,那是比雨水还要高级十倍的山泉水哦。”大嬷嬷一边说,一边拿出十来个早已洗净沥干的大梨子罐头瓶,和一蓝边碗已经剁碎的生姜末末、一袋白芝麻。开始往瓶子里装这些萝卜角子。“这芝麻是提香的。”她把装白芝麻的袋子打开来。
一般是先倒刚好一浅脸盆底的量,再抓一把姜末,在盆里搅拌均匀,再用力揉搓。大嬷嬷说,也有人用五香粉子揉在一起腌,口味不一样哦。我是没腌过,不喜欢那味道。
边说边尽一手抓的那么一大把,给塞进瓶子里,填满以后,用大拇指一下一下带着暗劲给压严实,再细细地撒上一层芝麻。同时把喷喷香的小磨麻油慢慢地洇进去,一直到油花轻轻地浮在浮头,等于是用麻油封住了口。最后,拿出一卷保鲜膜,把瓶口裹上几层,用力把瓶盖一扣,一瓶色香味俱全的萝卜角子罐头才算是制作完毕。
我老婆可能找大嬷嬷拜师学过腌萝卜角子的手艺,她腌的也是色香味俱全,脆而不坚。我女儿小时候最喜欢吃,有时候趁我们不注意,偷偷地从冰箱里把瓶子打开,生的都往嘴里塞。
我也是。有时大半夜里才回来,或者早上起早,一般都是磕两个鸡蛋炒一碗蛋炒饭。下饭的菜就是熟香油膏豆瓣酱和萝卜角子同时下锅炒,中途加一调羹辣椒糊。黄油油的萝卜角子染了红哈哈的辣椒糊,让人食欲大开。
我记得几年前,我去杨个头山里时,见过那里的朋友沿着马路晒干萝卜丝的。不过,这干萝卜丝是必须和二师兄插上伙,还得是二师兄两肋插刀,一刀夹肥夹瘦地劈下来,并且是膘厚厚的,才好吃。下锅之前,得先用水发,泡胀开来后,跟肥肉,或者直接跟猪脚杆子、猪大肠一起红烧,更佳。它们在油汤里旧貌换新颜,软绵绵地吸饱汤汁,更是让人满口生津。
还有泡化萝卜吃的。小瓷花团打开来,空气里立即散发着臭哄哄的味道。我不喜欢吃,所以也没有关注过它的腌制方法。不过,听说化萝卜是大凉之物,下火得很。小时候还吃过辣椒糊里直接呛的小萝卜,水份都保留着在,一口咬下去,除了辣,还有一点点酸甜的味道。
不过,萝卜的这些种腌制吃法,我还是首选萝卜角子。因为它几乎都可以直接生吃,而干萝卜丝则必须要重新用水浸泡发开,大油大荤烧出来才有滋味,未免有点浪费与繁琐。至于化萝卜、辣椒糊里呛萝卜什么的,我一是嫌它的气味,二是入口咸水激激的,第一感觉就不是很好。尤其是呛萝卜,这些年更是吃不到我记忆中儿时的味道。
我们都是这个世界上为了吃穿在奔波忙碌的人,其中就包括许多像大嬷嬤这样栽萝卜的人,腌萝卜角子的人,和像我这样喜欢吃萝卜角子的人。但我们都是在平和快乐地过日子,平平和和的、快快乐乐的,都想着要过好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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