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

那天相约去买衣服，一见面女儿就说：妈妈，你好沧桑，听得我心里一阵悲凉。赶紧找镜子照，果然沧桑 ，着实悲凉。镜中的那个人头发散乱质如草芥，镜中的那个人面色暗黄皮肤粗糙，因戴着口罩，眼周围一层一层的细纹错落有致地分布着，整个一梯田样；镜中的那个人双眼肿泡、迷离无光。再看穿着，上身穿着黑面红帽并有轮滑衣字样的卫衣，里面套着黄色的运动衣，都属抓绒系列，一件是女儿大学时的衣服，一件是女儿高中时的衣服。为了保暖才这样穿，从来没仔细瞧过。今天站在镜子前，我只看到一堆词语：土里土气、灰不溜秋、臃肿、邋遢……再看看下半身，因骑电动车，早早就穿上了棉裤，因练车穿着平底鞋，一双四百多块的布鞋，硬让我穿成了地摊货，从上脚就没换洗过，足足俩月。这一身行头，这一样貌，女儿说沧桑真是太文雅了，给我一根棍一个破碗就可以直接讨吃要饭了。

最近俩月因为去驾校练车，日子过得很匆忙，几乎成了早出晚归的上班族。早上几点醒几点起床，吃过早饭，赶去驾校练两把 ，十一点左右回家，像打仗一样叮叮当当做饭，待吃完饭就一点左右了，消消食，睡午觉，然后三点左右再去练车，天黑回家，吃了饭瘫着动也不想动。我不知道那些上班人是不是天天如此，年年如此。我一向以闲人自居的，着实没过过这种脚不点地的忙碌生活，真是忙得什么也顾不上了。直觉自己就是风中的一颗粗糙的沙子，或者一粒尘埃，随风飘转，没了自己。

蒋勋说：忙就是心亡了，心死了。说心死当然是夸张，实际上是麻木了没感觉了，即心糙了。相比较外在的粗砺，心灵的粗糙是我更感悲凉的。花开花落看不到了，清风暖阳感觉不到了，窗外的鸟鸣听不到了，诗书落满了尘灰。每当深秋，我会一次次地去公园，站在树下静听悉悉索索的落叶之声，还会拣些银杏叶做花束，或摊在桌子上写上自己喜欢的诗句……我从不被世俗烟火所绑架，即使在烟火中也要弄出点自认为的雅气。而这一切的一切，在这两月中几乎不曾有过，各种感官功能各种感觉消失殆尽，就只剩了身体的疲惫和生存的原始欲望。

如果长年累月这样，我不知该怎么办，所幸这样的日子是有期限的，虽然科二再次被挂让这期限又无限延长。考试结束那天，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要不是有同行的人真要哭一场，把那几十天的辛苦委屈全部哭出来。当后来剩我一个人的时候，便决定走回家去。那天阳光很好，像毯子一样铺在身上，暖暖的。或许是上天给人一个警示吧，并不是认真努力就一定有收获，命里无时终须认，生活中有几个像哪吒那样的人可以扼住命运的咽喉，让日月旋转。我只是个凡人，还是个笨人，最后半坡起步那一哆嗦终究没有哆嗦起来，熄火走人。想着走着，走着想着，我想是阳光给了我慰藉，竟然不想流泪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在错误的年龄里做了对的事而已。统统靠边，自己给自己先放几天假再说。

先来个家庭大扫除吧，冰箱厨柜，犄角旮旯，一切的尘垢无处可逃。几小时后窗明几净，秩序井然。买几枝百合插起来，屋子便活泛起来了。泡杯熟潽耳，小口小口呷着，一种细细的暖从胃部上升，并漫延全身，有种通泰的感觉。我觉得我的身体又回来了。房中弥漫着茶香花香，一种是温暖，一种是清新，我觉得我的感官又回来了。女儿一直说褥子长，今天也一并给收拾了一下，拿针线时那种好久不见的女性的温柔也回来了。“田园将芜胡不归”，我的田园就是我家的小阳台，已被忽略多日。赶紧去巡察一番，风雨兰如披头士一样软塌塌爬在盆边，青叶与枯叶相交相揉，状态与我有一比；山茶花与白掌的叶子上满是灰尘，快看不出本色了；长春花“寂寞开无主”，花瓣落了一地……我逐一检查逐一修剪擦拭浇水，不多时我的小园又换犮了生机。

不再奔忙，可以从从容容做顿饭了。同写文章一样，先构思，然后准备食材。来个耗油茴子白吧，把茴子白去梗，然后用手撕成大小均匀的片片，用耗油翻炒一下即可。再来个炒菇丝吧，洗净杏鲍菇，坐在阳台上顺着纹理撕成一条一条的，炒时又加了个青椒，色香味都有了。第二天又自制了豌豆凉粉。女儿不住口地称赞，好久没吃过这么可口的菜了，你在家就是好，啥也能吃上。是呵，我好久没有这么认真地做过饭了，没有认真对待过食材了。每次风风火火回家做饭，用刀简单粗暴，不是剁就是砍，只要快就好，做熟就好，吃饱就好，其余的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食材也是有生命有灵性的，你对食材的态度，也是它对你的态度。你简单粗暴，它便还你粗砺生硬，你温柔以待，它便给你温润可口。

有了时间，敷敷面膜吧，给干燥的肌肤以滋润。

有了时间，读首诗吧，给粗糙的心灵以甘泉。

这才是我要的日子，各种感官充分打开，感受这尘世的一切，一朵花，一片叶，一根萝卜，一棵葱，一只鸟，都能给人一种惊喜一份浪漫。悠悠然然，妥妥贴贴，一种岁月静好之感。在不忙碌的日子里，我的身体回来了，我的灵魂也回来了 ，不再是随风飘荡的尘埃，我感觉到了世界的存在，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