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尔凖:文行超卓 政从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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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石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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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嘉庆十九年(1814),一位名叫孙尔凖的官员,被任命为福建汀州知府。
孙尔凖画像
新官上任不久,当地就发生了一件大事:汀州府下辖的宁化县,有人聚钱拜会,——说白了就是非法集资,而且是有组织的那种。
民间组织+资金聚集,这在古代社会是官方所忌讳的,这种事会被认为是叛逆谋反的前兆。按照大清律法,一旦被定性为“叛逆谋反”,参与者可是要满门抄斩甚至株连九族的。
想到这里,新上任的知府孙尔凖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事儿特么很棘手啊。”关键是上峰单位已经介入此事,以福建巡抚王绍兰为代表的领导班子,已经准备按以往规矩照“谋逆”标准查办宁化县聚钱拜会事件。
按照一般清朝官员的思维,既然规矩就是这么定的,而且上司也表态了,那就据此查办好了,满门抄斩又有什么稀奇?
但孙尔凖是个标准的文人,擅长诗词,精工书法,骨子里更是个仁慈的读书人,生平最见不得杀人溅血之事,遑论要对别人满门抄斩了。
孙尔凖是江苏无锡人氏,嘉庆十年(1805)考中进士,他的父亲孙永清是乾隆年间的名臣。
实际上孙尔凖对民间百姓的仁慈,很大程度上受到了他父亲的影响:
孙永清早年在广西当幕僚期间(后来当了广西巡抚),发生一起跟宁化事件类似的案件,当事人差点被治以谋逆罪,幸好孙永清耿直,极力说服了总督和巡抚,这才改判,由此拯救了千余人的性命。
孙尔凖决心追随父亲的做法,他斗胆向上汇报,再三强调:宁化聚钱拜会涉案人,确无叛逆意图,更无谋逆行为;整件事只是单纯的经济案件,属于非法集资。
他又苦口婆心奉劝上司:“人命大于天,万不可草菅人命啊,尤其不能连累无辜之人。”
古代封建体制内的事,不合理的多了去了,其实局内人有几个不是心知肚明的?
关键就是要有人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只要有人站出来挑战潜规则,旁边的人多半会顺水推舟把不合理的事往合理的方向扭正。
果不其然,孙尔凖站出来大发主张之后,宁化非法集资事件最终得以柔顺方式处理,没有出现杀头,更没有满门抄斩。
孔子曾经曰过:“苛政猛于虎也。”可见古代封建官府对民间是高压惯了的,动不动就抓人杀头并非天方夜谭。
相形之下,孙尔凖拥有一颗宽容之心,就显得十分可贵了。所以,孙尔凖就此以“政从宽大”的官员形象,在福建官场上崭露头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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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孙尔凖先后做过江西按察使、福建布政使、广东布政使、安徽巡抚等省级官员,任职履历涉足多个省份。
但孙尔凖一生最辉煌的岁月,都是在福建度过的;而让他荣誉等身的,主要是涉台事务。
道光三年(1823),孙尔凖调任福建巡抚,这让他有了机会对台湾事务大行整治。
古往今来,福建设立省份已久,大部分地区都已进入成熟的辖制模式,贵为巡抚,只要按部就班,放手让各地政务正常运行就可以了;唯独海峡对岸的台湾,颇让巡抚大人费心。
彼时台湾划入福建行政管辖版图虽已久矣,但偌大的台湾岛,还有许多地方未经开发,甚至有不少高山地区还处在“饮毛茹血”的蛮夷状态;加上宽阔的台湾海峡横亘在前,对于清政府来说,管理起来并不是那么便利。
所以长期以来,不少福建巡抚对台湾的工作热情并不是太高。
但孙尔凖却是个认真的人,他对台湾的管辖绝不是说说而已,而是身体力行,通过一系列施政在台湾岛上刻下了历史烙印。
他经常一言不合就飙车,哦不是,孙尔凖并不是段子手,而是说他动不动就心血来潮要巡台:“来人哪,给我备船,本抚要渡海巡台!”
清朝官员巡视
据笔者揣测统计,孙尔凖依靠巡抚部院那艘官用的破船,往来海峡两岸不下十趟,他借多次巡阅台湾,了解了对岸的地理状况和民生社情,进而做了一些意义重大的实事,足以载入史册:
孙尔凖主导开设了台湾鹿仔港(即今天的鹿港),又在嘉义和彰化之间建设了五座港口,大大促进了台海两岸的内部通船商贸,并为台湾的对外世界贸易打下了坚实基础;
今台湾宜兰地区,地势为三山一海,在清代中期算是闭塞荒蛮之地,这里的原住民被称为“嘎玛兰族”,在孙尔凖巡台之前,他们并未归化加入中华大家庭的版图。
台湾宜兰县
后在孙尔凖的奏请并主导下,清政府对这一地区实施了开化政策,促进了宜兰的发展以及原住民与大中华的融合。
实事求是地说,孙尔凖在福建巡抚任上,其他方面的成就着实乏善可陈,但在台湾事务方面,绝对可以用功勋卓越来形容,可谓在台海关系史上写下了浓重的一笔。
当然,孙尔凖留下的浓重笔墨,不止于巡抚任上的台湾工作成果,还有巡抚任期末尾留下的题匾词:“文行超卓”。
清·道光乙酉(1825)年 【文行超卓】匾 孙尔凖题
福建品藏文化公司收藏
这块品相斑驳的匾额,正是孙尔凖离任福建巡抚前夕,为他的幕僚官员题写的纪念匾,现藏于福建品藏文化公司。
“文行超卓”,短短四字,孙尔凖夸赞了自己的幕僚文采超群,人品可嘉。所谓“文行”, 出自《论语 · 述而》,意思是文章与德行。至于匾额中的正文,有些文字已残缺难辨,加之内容与本文主题关系不大,就此略过。
其实,“文行超卓”这句话,何尝不是孙尔凖本人的风骨写照?论诗词文章,孙尔凖是一流的;论书法,孙尔凖的字在当今收藏界亦是拍卖热门。文行嘉益,为官宽大,孙尔凖是了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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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尔凖的“政从宽大”,以及他跟台湾的历史缘分,并未因他的福建巡抚官职终结而中断。
相反,由于他对台湾工作的卓越贡献,清政府直接将他从巡抚任上提升到闽浙总督位子。
清代闽浙总督署
道光五年(1825),孙尔凖升任闽浙总督后,当即着手解决了台湾嘎玛兰族的归化问题。但对台工作,并不是自始至终一派和谐的,各种两难的考验时而有之。
1826年,台湾爆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孙尔凖一介读书人哪见过这种阵势?他心急火燎地嘀咕:“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孙尔凖为什么说大事不好呢?他倒不是怕暴乱扩大不可收拾,历史无数次证明,纯粹的农民起义,由于缺乏思想理论的支撑,没有先进的政治纲领,是注定不成气候的,一帮内地迁台农民能掀起多大风浪?孙尔凖怕的是:“糟糕,又要出人命了。”
农民起义军和清政府官兵,不管是哪头占上风,打起仗来,横竖就要死很多人就是了。孙尔凖作为一名内心仁慈的总督兼文人,内心是不愿见到有人流血的,不管是谁的血。
但在现实面前,他又不得不亲自出马领导这一场血雨腥风的镇压运动,谁让他是闽浙总督呢?
在其位就要谋其政,孙尔凖倒也不含糊,他亲自从福州移驻厦门,以便于指挥清军渡海作战。说是作战,但台湾的农民起义军基本上都躲在高山地带,跟清军打游击,清兵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眼看久攻不下,孙尔凖也急了,他亲自渡海驻扎在台湾彰化,实地督剿起义军:“本总督公事公办,既然尔等叛民不肯缴械,那也休怪我孙某人开杀戒了。”
眼看孙尔凖来到前线督战,清军官兵也不得不卖力表现,所以三下五除二就把起义军击溃了,起义领袖李通被斩杀,其他人溃散不知去向。
面对这种情况,孙尔凖对清军下达两点指令:“一,不得再斩杀其他叛民。二,抓捕其他叛民头目,务必认准了,不要连累无辜的台湾本地人。”
诚如孙尔凖所说,这次台湾农民起义,基本上是内地迁台的农民发起来的,也就是以原籍为福建、广东的人为主,台湾原住民参与不多。那么怎样才不会认错人呢?
孙尔凖的策略很简单:“籍贯为福建的官兵,主抓闽籍起义军头目;籍贯为广东的官兵,主抓粤籍起义军头目。”
这一手措施很管用,一抓一个准,官兵很快就完成了镇压任务,没有累及无辜的台湾原住民。
用今天的眼光去看,孙尔凖在闽浙总督这个位子上,镇压起义是他的职责所在,我们并不能过多苛责他。
另一方面,我们却不得不说,孙尔凖做到了仁至义尽:第一,在他的指挥下,清军只是有限斩杀了起义军领袖,没有滥杀无辜;第二,孙尔凖做到了不连累无辜的台湾原住民。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有部分内地迁台农民,在台湾娶了原住民女子为妻,他们依仗妻属势力关系,上山当起了土匪,以盗抢为生计。土匪嘛,本身没有什么原则的,他们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投机分子,目的是为了盗抢的“生意”。
这不,前述内地迁台农民爆发起义时,这些土匪就怂恿他们妻娘家的人趁机闹事,目的是想趁乱获利。
带头煽动的几个人,毫无悬念地被清军击杀了;但其他盲从的原住民部落人员,他们的身份该如何定性?孙尔凖陷入了为难的境地。
盲从协乱人员的定性问题,关系到生死存亡。如果定性为叛乱,则满门抄斩;如果是盗抢作乱,那仅仅是参与者本人受罚。两者之后果,有着天壤之别。
又一次,孙尔凖听从了内心“政从宽大”的仁慈本色:“盲从协乱人员,他们的本质就是土匪,不可定性为叛逆人员。”
不得不说,这个结论认知,不仅反映了孙尔凖的仁慈,同时也是文明律法的体现,相当了不起。就此,孙尔凖挽救了很多人的生命。
由上可知,孙尔凖无愧为“政从宽大”的清代仁慈总督。孙尔凖在福建的为官岁月,以及他为台海关系所做的历史性贡献,亦将被世人所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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