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那就带回去给杏儿熬一锅汤吧!”
“熬得了汤杏儿一口也不喝,都喂我那五个丫头。”
“那就在我的锅里熬出汤来,我给她送去。”
“还不如我把杏儿背来,抱着你的锅喝。”
“咱俩各奔东西,分工合作。”
牛蒡刮光了片片鱼鳞,剖肚掏空了五脏六腑,洗净了泥沙和血污,便放进碱水刷过的铁锅,清水,蒿柴,鲜鱼,火光中飘散着阵阵鱼香。
鲫鱼熬到半熟,秀子把半死不活的杏儿背来,放在紫桑葚树下。
浓烈的鱼腥味,呛醒了饿昏迷的杏儿,睁了又睁才挑起眼皮。
秀子把她半揽在怀里,柔声笑道:“等一会儿,我喂你鱼汤。”
“留给孩子们喝吧!”杏儿闭上眼睛,胸脯一起一伏,“我只想快死,省出一份口粮。分给五个孩子吃。”
“我就是把五个丫头活活掐死,也得保住你的命。”秀子紧搂着杏儿哭道。
牛蒡端着大碗鱼汤走过来,说:“杏儿妹子,一个鱼头四两人参;喝下我这碗鱼汤,你就是想死,阎王爷也得把你打发回来,不敢收留你。”
“杏儿,这锅鱼汤,你狗嫌儿哥才舍不得给我那五个丫头喝哩!”秀子酸溜溜好像打开了陈年老醋缸,“他的妙手只想给你回了春,赶快拜堂成了亲,猫三狗四,猪五羊六,牛七马八,一连串给他生儿子。”
“秀子,你这张嘴,是个泔水桶。”牛蒡把大碗鱼汤放到杏儿头旁,“妹子,你放心喝吧!我下河给你那五个侄女摸鱼,不摸到五条不上岸。”他推开横拦竖挡的秀子,冲下沙丘跳入水中。
“狗嫌儿哥是多好的人,怎么就该他受那些三灾六难呢?”杏儿嘀嘀嗒嗒落泪,捧起大碗喝下了一小口。
“不受苦中苦,难当人上人。”秀子嘬着嘴唇,一口一口吹散鱼汤的热气,“狗嫌儿丢人现眼落了难,倒栽葱回了村,脊梁没断,膝盖没软,腰板儿不塌,是条打掉了牙咽进肚子里、折断了胳臂吞进袖口里的汉子。我断定他早晚有出头之日。”
“就像时来运转当大官的朱买臣?”
“差不多。”
“那你不成了《马前泼水》里的崔氏?”
“也差不多。”
“崔氏羞得上了吊呀!”
“我才不那么心窄哩!”秀子一副泼皮无赖口气,“等我生下儿子,长大不能压狗嫌儿一头,我才打算投河、跳井、上吊、抹脖子。”
“做梦吧你!”杏儿心中暗骂,“我是狗嫌儿,也不想跟你这头活驴白头到老。”
秀子倒头大睡,呼噜呼噜鼾声如雷。
“秀子,把我的洗脸盆送来,我摸着一条草青儿!”牛蒡在河边喊叫。
杏儿推了推秀子,秀子睡得死沉,挺尸不动。她急忙把大碗鱼汤喝得一滴不剩,摇摇晃晃到河边去。
月色朦胧,云影飘动,弯腰摸鱼的牛蒡只当走来的是秀子不知来人是杏儿,头也不抬笑骂道:“秀子呀秀子,你是个两条腿走路的女人,不是横骨插心的母猪,怎么改嫁连生五个孩子?这条大河是一锅数得过米粒儿的清水汤,我就把大河翻个过儿,掏干河里的水,只怕也摸不着五条鱼。”
杏儿吃吃笑说:“添上我这两只手,摸不着大鱼还捞不着小虾?”
一听不是秀子的话音,牛蒡猛抬起头,见是杏儿,急得从水中拔出双手,左右伸展像一道栏杆,喊道:“杏儿妹子,你身上有病,不许下水!”
“喝下你这一碗鱼汤,我浑身就像热水开了锅,火坑都敢跳还怕下水摸鱼?”杏儿想从牛蒡的胳膊下钻过去,却被牛蒡拦腰抱住。
“我一条红线拴紧了你们这两只蚂!”秀子像偷鸡的黄鼠狼爬出柳棵子,“你俩摸吧!我可回家给小五儿喂奶去了。”她捡起牛蒡摸到的那条鱼,柳条儿穿腮拎起就走。地里放了荒,草盛豆苗稀,撒一葫芦收一瓢。旱地不打粮,河里找水饱;鱼网恢恢疏而不漏,大鱼吃光吃小鱼,小鱼吃净吃鱼苗儿,吃得连虾米都断子绝孙。大河眼看着儿女挨饿,也挤不出一点一滴乳汁了。
杏儿熟了,红杏枝头春意闹。秀子眼尖,早已看出杏儿女大十八变,心神不安,坐卧不宁,喜怒无常,哭笑不由自主。不问可知,杏儿朝思暮想的是赶快嫁给牛蒡,男欢女爱过日子,接二连三生儿子。
秀子不光眼尖,而且眼毒,她也看得出来,年过三十的牛蒡跟杏儿不冷不热,不远不近,一点也没有兴致。回乡这几年,牛蒡每个月都进城一趟,住上两三天,麦秆篓子里装着鸡蛋,柳条篮子里装的是青菜,大布袋小口袋,不是黄豆小米绿豆,就是玉米糁儿荞麦面。城里有拴着他的心的女人,不逼他跟杏儿拜了花堂锁进洞房里,便会追悔莫及、后患无穷。
秀子更看得入木三分,巧手白三儿自从被四清工作队封为依靠对象,虽还没有得到一官半职,却已是耳目和心腹,自我感觉可算半官之体。等急风暴雨的运动一过,当不上大队长,也得当个脱产的副大队长。只要不下地汗珠子摔八瓣儿,坐在屋里身不动膀不摇就能挣分,官不官长不长的倒无关紧要。这个依靠对象当了八九个月,就已经耳目挣分,没有下过几回地,肚子也能吃饱,还多少有点荤腥。
未完待续……
本小说写匈奴后裔刘氏四代的生活沧桑,作者刘绍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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