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麦片

记忆麦片

谢佳雪发现刘牧有点不正常，是在两周前。

两周前的一次语文模拟测试，刘牧是第一名。谢佳雪很惊讶，平常最不爱背古诗词的刘牧，这次竟然全都默对了。说实话，她有些嫉妒，同时怀疑刘牧作弊。但她旁敲侧击了一阵，刘牧都对答如流，她只能败下阵来，暗想这小子原来是背地里用功的。

打消了疑虑，谢佳雪打算向刘牧虚心求教，因为她偏科很严重，数学虽然能打满分，但语文却无能为力，尤其是古诗词背诵。刘牧和她从小一块儿长大，两人又是邻居，这天下午，她喊住刘牧。

刘牧正站在一辆红色自行车面前，神情茫然。谢佳雪认得，那是他生日时刘爸爸送他的生日礼物，不过看他的样子像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刘牧，你怎么了？我正打算找你呢。”

“我，我钥匙不记得放哪儿了……”

刘牧将两个口袋翻来覆去，紧闭眼睛，一副疲惫的样子。

“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放书包里了？”谢佳雪提醒道。

刘牧便将书包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看见钥匙。他急躁地挠头，气得用脚狠狠踢了自行车轮胎，咒骂道：“Shit！”

谢佳雪当时就愣住了，觉得这时的刘牧很陌生，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记忆中的刘牧是个脾气温和的男生，有些腼腆，说话慢吞吞，而且从来不说脏话，更不会露出气急败坏的模样。可以说，她认识他十二年来，就没见过他急眼的时候。

见鬼，这还是第一次！她也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不过，更令她震惊的在后边。

她眼睁睁看着刘牧又踢了几脚车轮泄愤，然后对她说：“唐小棋，借你的自行车给我吧。”

唐……唐……唐小棋？！

她简直不敢相信，整个人都石化了，瞪大眼睛，半张着嘴，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去。她指着刘牧，颤抖地问：“你，你，你叫我什么？”

“陈琳，你白痴啊，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了？”

天哪！谢佳雪保证，那天她真的是被刘牧给吓住了，居然能神经错乱到这个地步，一分钟之内把她和班上另外两个女生弄混。她绷紧了神经，凑过去，一把将刘牧左手臂的衣服掀了上去，露出一枚铜钱大小的牙印。

这是她十岁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两个人争着玩滑滑梯，谁也不让谁，谢佳雪气急了抓住他的左臂，狠狠咬了一口。

她盯着这个印记，有一瞬恍然，没错啊，是刘牧没错，可怎么突然就神经错乱了？难不成是老年痴呆症提前了？

可令谢佳雪想不通的是，当她透过家里的窗户玻璃看到隔壁刘牧家的院子，刘牧正在帮刘阿姨洗菜，并没有什么异常。要说是失忆症，也不应该是这样啊。

她带着这个疑问，好几天都没睡好，决定还是继续观察刘牧。

刘牧因为语文小考得了第一名，课上老师点名让他做语文课代表，他谦虚一番还是接下了这个活。每天都打满了鸡血，催全班同学教作业、背古诗词，非常敬业，没出一点岔子。

但是，一到谢佳雪这里，他就成了间歇性失忆。

“杨佳佳，你这篇《岳阳楼记》背了三遍还是不熟练，重来。”刘牧像个老学究一样，摇头晃脑。

谢佳雪只能仰天发出一声惨叫：“我是谢佳雪啊！刘牧你这都第几次了，怎么老把我名字弄错，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刘牧挠挠头，一脸茫然：“什么？你不是罗云吗？是我记错了？”

谢佳雪听了恨不得给他两耳光，你说他是故意的吧，他还满脸无辜的表情，你说不是故意的吧，他偏偏谁都记得，就是把她的名字搞错，经常把她认成其他人，让她哭笑不得。

果然是塑料朋友情啊！谢佳雪在心里暗暗想，咱俩十多年的朋友了，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刘牧你居然给我来这一手啊！想绝交是不是，那绝交就绝交，谁怕谁啊！

谢佳雪认定了刘牧是不想和她做朋友了，在听到刘牧第25次念错她的名字，她终于发飙了。

“刘牧，我真受够了！想绝交就直说，别用这种方法拐弯抹角好吗？！”

说完，狠狠地用眼神剜了他一眼，拎包走人。

刘牧看着那个女生的背影，觉得很熟悉，他心里焦躁急了，想开口喊住她，但脑袋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突然打了个嗝，他念出一句诗：“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

连他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突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便冥思苦想了很久，才想起今天英语老师说下周一有个单词测试。

刘牧出了校门直接左转，往一条小巷子去，巷子里很安静，有各种各样的店铺。他径直往巷子深处走去，看到一个挂着红色招牌的小店，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谢佳雪躲在一颗大松树后面，隔了十分钟，看见刘牧出来了，手里拿了一包乳白色包装的麦片，和超市里买的桂格燕麦很像，她在心里画了一个问号，再看向那个红色的招牌，写着：记忆麦片，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匆匆走了进去。

下午，谢佳雪敲开了刘牧家的门，刘爸爸和刘妈妈都在家，看到她很开心，把刘牧叫了出来。

“林薇，你怎么来了？”刘牧问道。

刘爸爸和刘妈妈顿时傻眼了，一会儿盯着刘牧看，一会儿又盯着谢佳雪看，就在他们即将露出担忧的神色前，谢佳雪赶忙说道：“刘牧和我玩游戏呢！”说完，急忙拉着刘牧进了书房。

刘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嘀咕道：“怎么我爸妈对你好像很熟的样子？”

谢佳雪忍不住白眼，但没忘记自己来找他的目的，环顾四周，慢吞吞地说：“刘牧，我有点饿了，你去厨房给我拿点吃的来好吗？”

刘牧显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站起身往外走。谢佳雪感觉自己的心脏里安了个定时炸弹一样，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她赶忙把房门锁了起来，开始了她的搜查工作。从书包到书桌，从抽屉到书柜，谢佳雪将里面的东西全翻了一遍，还是没能看到那天刘牧买的麦片。

她在心里敲着小鼓，恐慌地想：他不会是怎么已经泡着喝了吧？

顿时，一股沮丧的情绪萦绕在胸腔。而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她怏怏不乐地起身，打算去开门，却突然瞥见沙发的夹缝里正好露出白色的一角，她眼睛一亮，急忙将拿东西抽出来，正是那天看到的麦片！

门还在“咚咚咚”地响个不停。谢佳雪感到一颗心就要离开飞出来似的，急忙从手提袋里拿出一包一模一样的燕麦，换了上去。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刘牧进来后就一脸不爽，眼睛瞪着她，表情凶得像个恶霸。谢佳雪在心里想，刘牧啊刘牧，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十二年的老朋友份上，我还就真的不管你了。

“刘牧，这几天我们一起背英语单词吧。”

“我一个人背就好了。”

“两个人效率更高啊！是不是，叔叔阿姨？”谢佳雪不理他，直接从外面搬起了救兵。

刘爸爸和刘妈妈附和道：“是啊是啊，有个学习伙伴，两个人一块儿学习比一个人效率更高，记得更牢。”

刘牧虽然是满脸不情愿，谢佳雪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天天找刘牧一起背单词、做习题，她可是要在英语测试前把刘牧拉回正轨啊！

那天，她跟着刘牧走进了那条小巷，亲眼看见刘牧进了红色招牌店铺，她从刘牧房里拿走的，就是他从店里买的记忆麦片。

店长说，记忆麦片冲喝了以后，看书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无论是多难背的句子、单词，都能够一网打尽。但后遗症就是，喝完记忆麦片，人就会变得有点丢三落四，还会忘记自己最好的朋友，脾气性情也会变得暴躁，到最后还可能发展成忘记自己的身份！

那要怎么才能让他记起我这个朋友呢？我们可是十多年的朋友了！他怎么能为了一个小小的分数，就铤而走险呢？！谢佳雪当时十分愤怒，她实在想不通，刘牧居然会冒着忘掉她的风险去喝下记忆麦片。

店长抽了抽嘴角说，这其实是个小概率事件，大部分的人喝下记忆麦片后，在两周左右就会恢复正常，而且记忆麦片的效果也会渐渐消失，你这个朋友的情况……比较少见。

这回轮到谢佳雪嘴角抽搐了，她忍住想扇他一巴掌的冲动，急切地问：那要怎么才能让他恢复正常？！

店长说，那就让他停止服用记忆麦片，并且凭借自己的实力拿到测评第一名，或许记忆麦片残留的后遗症会慢慢消失。

原来是这样，谢佳雪终于松了口气，有办法说明刘牧还是有的救。

这天，她盯着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单词，敲了敲刘牧的肩膀：“考你个单词，忘记是怎么说的？”

刘牧伸了个懒腰，端起桌上的麦片抿了一口，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这还不容易，forget，f，o，r，g，e，t，忘记。”

谢佳雪盯着他继续喝麦片的动作，沉思了片刻，有感而发：“上周，我忘记了一个朋友的名字，你用英语翻译一下。”

“Last week，i forgot the name of the friend. ”

看着刘牧不假思索地回答出来，谢佳雪心里既是一阵欣慰：看来这几天的复习是有效果的，又涌起说不出道不明的委屈：刘牧啊刘牧，你要是恢复正常了看我不揍死你！

英语测试很快就来了，谢佳雪当天也很有信心，毕竟跟刘牧一起复习的时候，她也很努力，不仅把单词的词性背了，还把语法也一块儿背了。

但她担心：要是刘牧不能拿第一，会不会还是没法恢复正常呢？这个想法冒出来，她就有些心神不宁，等到考试时，她发现自己居然忘记带笔了！

糟糕糟糕！她想，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刘牧那样丢三落四的坏习惯？

她环顾四周，同学们都在埋头写个不停，她想开口都不知道向谁说。

“谢佳雪，你怎么了？”一个小小的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回过头，瞥见刘牧正朝她这边望过来，她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也小声回应着：“我忘记带笔啦！”

很快，刘牧给她抛了一支黑色中性笔过来，谢佳雪小声说了“谢谢”，下一刻，她突然愣住了，脑袋轰地一声，她忍不住问：“刘牧，你认得我是谁了？”

“谢佳雪，你好好做题，这一次我可真的会拿第一哦！”

刘牧朝她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眼里闪着清澈的光芒，此时阳光正好透过带着淡绿色泽的玻璃窗折射进来，在教室的桌椅、地板上散发着美丽的光晕。

谢佳雪用力握紧了笔，感觉眼睛有些湿润，但是心里涌起了一股难以明说的情绪，是感动，也有喜悦。

英语测试完，刘牧立刻去小卖部买了一大堆零食讨好她。

“谢佳雪，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用野路子得第一啦，这次要不是有你，我怕有一天会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呢。”

谢佳雪昂着头，像是生气一般说着：“刘牧，你居然谁都没忘，偏偏把我忘到了爪哇国，你说我能不生气吗？我们的友谊难道就这么经不起考验吗？”

刘牧急得满脸通红，又是道歉，又是作揖。

“我下次再也不敢啦，虽然我上次语文测试得了第一，但我总觉得像是偷来的，心里莫名发慌。而且，也特别怕面对老师，感觉欺骗了大家。”

谢佳雪说：“那你有信心靠自己的实力拿一次第一吗？”

刘牧点头：“有。”

谢佳雪将手袋里白色包装袋的记忆麦片拿了出来，笑着问：“那你还需要这个吗？”

刘牧抢了过去，撕开包装袋，把麦片都倒进了下水道。

“以后再也用不上啦。”

“好啊，刘牧，那咱们就来比比看谁的语文成绩更好吧！”

瓦蓝的天空下，女孩笑得一脸灿烂，宣战一般向刘牧伸出了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