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请君入戏
滴答,滴答。
凉久听到自己的心声,混合着墙壁上挂着的西洋表钟,缓慢而炽热的跳动。
面前雕花木桌上热了十次的饭菜凉了又凉,烛火摇摇曳曳,啪嗒一声便灭了火星。
凉久半是垂着头,摩挲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翠绿扳指,静默的宛如一樽雕像。
耳边还似乎残留着今日请来的洋医告诫的话:“夫人才怀了孕,胎儿不到一月,您本就体弱,还请万事小心,多多注意。”
嘴角弯起,笑意不自觉的加深……
孩子,她和至诚的孩子。
明日就是至诚的生日,当真是双喜临门,故而她才精心备好了饭菜,一直等到入夜。
“咯吱”一声,寂静许久的门被打开。
凉久一惊,惊喜地看去:“至诚,你回……”
来人却是王管家,表情冷漠地将一件西装上衣抛给凉久,扯着她的手腕就要走:“走,先生说了,你不是名角儿么,要听你在鸳鸯台唱的戏!”
鸳鸯台?莫非他想起什么了不成?
凉久被扯了个跌跌撞撞,手腕发青,脸上的喜悦却遮掩不住,顾不得为什么手上抱着一件与唱戏无关的厚实西装,就被推进了外面铺天盖地的雪花之中。
她想,她要去告诉至诚好多好多话。
比方说肚子里的孩子,又比方说,那年春光正好,她在鸳鸯台上举起水袖半遮着脸,婉转抬眼时,和他的一许平生。
.
马车晃晃悠悠,不多久,便到了四四方方屋檐下架起的露天戏台子。
满座皆宾客,而凉久便在这数百人中一眼找出了陆至诚。
他孤自一人,着了一身当下流行的深灰色西装,半垂着头,看不清眉眼。
凉久落了一身的雪花,痴痴地朝他走去。
她看见陆至诚抬了眼,嘴角勾起,露出一个温暖的笑来。
她看见陆至诚缓缓站起身,迈开步子,朝着她走来。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这副模样,和多年前等她唱戏下场的青涩少年郎恍然重叠。
凉久不禁轻声叫道:“至诚……”
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会得到一个拥抱。
但就在那一瞬,她手中紧抱的西装猛然被夺走,陆至诚拿着它,与凉久擦肩而过。
凉久脸上的笑还残留着,脖颈处落了冰凉雪花,僵硬回头。
头发盘起,学着西洋人烫了卷发的付欣然被小心披上厚实的西装,娇声抱怨:“这雪下的也太大了些,路都不好走,害我来晚了。”
陆至诚替她掸下一身雪花,低声宽慰:“来了就好,这戏的主角也才来。”
付欣然笑着不依。
尔后,他才抬起头来,目光凉薄地看着呆在一旁的凉久:“还不去唱戏,你来是做什么的?”
原来他找自己来,真的只是唱戏。
凉久望着空空如也的手心,无声笑笑:或许还要多一件事,那就是送来他心疼别的女人,用来保暖的衣服。
是她想痴心妄想,以为失去的记忆,失去的人,还能在千求万求下回来。
付欣然眸光一转,语调温软:“至诚,我只是随口开个玩笑而已,大冬天的,你就真的请来姐姐唱戏庆祝你生日啊?”
听到这话,凉久身子一颤……
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下,陆至诚声调低沉:“只要你想的,我都会给,何况是这么一个不知深浅的女人。”
第2章 戏中之人
不知深浅的女人。
凉久想,不是她不知道深浅曲折,而是在陆至诚面前,她的所有理智和防备都溃不成军罢了。
强忍着心酸,凉久张唇:“至诚,我怀……”
却见陆至诚没有理会呆站在一旁的她,而是轻柔地扶着付欣然,似乎付欣然才是怀了孕的人,才是他陆至诚的结发妻子一样。
陆至诚身边那一个空着的座位,从来都是为付欣然留着的。
他目光凉薄,带着嘲讽:“是不是现在所有卑贱的戏子,都可以随便攀附上我陆至诚的?”
他说攀附……
凉久颤抖着手,把右手大拇指上那硕大的翠绿扳指颤颤巍巍地亮出来,仰着脸说:“你看清楚了,这是你陆至诚亲娘给自己媳妇儿的遗物……”
阿丑独家整理
啪!
众目睽睽之下,陆至诚毫不犹豫地给了凉久一巴掌。
用力太大,凉久的脸顿时高高肿起。
他接过付欣然递来的手绢,连指缝都细心擦拭,生怕沾上了凉久身上的气味儿,声音冰凉:“凉久,要不是因为那戒指认人,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跟我说话?”
凉久低垂着眼,咬着嘴唇,殷红的血液在唇齿间流淌。
她努力告诉自己:别怕,他只是失去了一段记忆,别怕,凉久,他曾经那么爱你……他只是……忘了她而已。
付欣然在一旁手支着下巴看了一场好戏,这才慢悠悠出声:“至诚,明天是你生日,动气不好。”顿了顿,手掌轻合,“来人啊,把戏服给我们鸳鸯台的头牌送上来。”
当下有人应声前来,手中托着一件戏服。轻飘飘的,薄如蝉翼,倒不像是戏服,反倒是闺房乐趣穿的。
这是寒冬腊月,鸳鸯台又是露天搭建,除却观众席上有遮挡暖手之物,其余地方,皆是寒冷至极!
而在场的至少有上百个应陆至诚的邀约前来的青城贵宾,这样败坏风俗的衣物,怎么能穿?!
凉久胸口一闷,口中哽咽:“至诚……不要这样……”
陆至诚眉眼青涩时曾真挚地拿着玉扳指同凉久说:“这是我娘留给媳妇儿用的,戴上后一辈子都取不下来。你可要收好。拿了我的扳指,以后你就不能给别人唱戏了!”
那誓言还朗朗在耳边,如今,他却要她在冰天雪地中穿这样败坏名誉的衣物……
“拒绝?”陆至诚嘴角一挑,慢悠悠说,“问问你的好师兄,能不能拒绝啊。”
那举着戏服的人这才慢慢抬头,眉清目秀,左眼处一道深疤,正是凉久之前在鸳鸯台学戏的同门师兄李悦合:“久儿,陆将军说,你若不唱,便对我们班子里的人动手……”
凉久呼吸一窒,不可置信地望着陆至诚,他却神色散漫,毫不在意。
一边是她在青城的名誉,一边是戏班子里众人的性命……
只是为付欣然的一句话,就逼迫她凉久至此?
风声雪声,寂然悄悄。
过了那么久,凉久听到自己颤抖着说:“……好,你让我演什么?”
陆至诚修长的指尖在腿上敲打,似笑非笑:“凉小姐怕是忘了这鸳鸯台的规矩。是什么,便演什么。”
她心一跳。
“你不知羞耻,演潘金莲,再好不过了。”
第3章 戏外之人
鸳鸯台,宿鸳鸯。
多年以后,时光消纵,依稀有人想起,那一晚鸳鸯台上,风华绝代,一眸生情的台柱子。
寒冬腊月,她赤脚站在落满了雪花的冰凉台子上,只一身轻薄的衣物裹着,露出洁白柔软的双臂和小腿,姿态袅娜,风情万种。
听说,那台子下,有她心爱的情郎。
听说,那情郎为了讨另一个女人的欢心,逼着她去扮演潘金莲,和旁的西门庆双宿双飞。
凉久面上带着微笑,那笑意不曾落在眼底。她感受的到,自己的肚子,在抽搐着疼……
咿呀作唱,正好和那饰演西门庆的李悦合双目相对,眉梢眼角,流露着脉脉温情。
这台戏正好演到潘金莲微抬窗,初遇西门庆,心生欢喜之时,忽然听到陆至诚凉凉出声:“荡妇。”
这天真冷啊。
冷到骨子里,冷到心里……
突然,有人应了陆至诚的话,举起手中的石头朝着台上砸去,骂道:“不知廉耻的东西,勾引了陆将军,毁了人家的好姻缘……”
“可不是嘛,什么台柱子,不就是个卖唱的,故作清高……”
什么桃子、石头、砧板,凡是坚硬的,尖锐的,冰凉的东西,如雨一般,朝着台子上的凉久袭来!
混乱间,凉久来不及躲闪,只能下意识地闭着眼睛,护住自己的肚子,半跪着,生怕自己肚子里未满一个月的孩子受伤……
数不清的物品砸上她的身体,磕磕碰碰不留一点儿情面,隐约间,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圈住了自己,把自己护的死死的。
凉久声音颤抖,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喃喃说:“至诚……”
她就知道,就知道,陆至诚不会丢下她不管……
用力地圈住了对方,用身体替他挡住一半的砸伤,颤抖着臂膀,也要死死地要护住这个人!
她看不清这人的眉眼,只知道,自己的至诚来了……
眼角的泪花,一滴一滴落下。
她被砸的洁白的脊背上鲜血直流,青紫交加,左肩膀上被雕花石板给砸中,硬生生地软了一块儿,咬着牙不喊疼。
混乱过后,这才泪眼朦胧地抬起小脸儿,颤抖着去捧那人的脸,说:“至诚,不怕,不怕……”
下一秒,却浑身一冷,愣在了那里,双唇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
那拼命护着她人,不是陆至诚,而是李悦合!
师兄蓝色的衣衫上,全是斑驳的血迹,混乱不堪,清秀的眉眼却深深地盯着凉久,眼里含着伤痛。
凉久僵硬地转头,喉间哽咽,隐约看见,前排观众席上,她的至诚,用力地把另一个女人死死地护在怀里,生怕有什么闪失……
那样小心翼翼,仿佛怀中的,是天下最珍贵的宝物。
嘀嗒,嘀嗒。
酝酿在眼中的泪水终于落下,寂静的,无声的。
旁人砸的都是往台上,碍不着那观众席上的人什么事。
疼的是她凉久,受伤的人是她凉久……
最后被他陆至诚呵护着的,却不是她凉久。
第4章 凉久,你怎么还不死?
台子上,石头、砧板、雕刻的玉石乱作一团,沾染上了不知道是谁的血迹,混乱不堪。
凉久浑身都是青紫的伤痕,擦伤了皮,头发凌乱,低垂着头。
李悦合脱下一层外衣,替她披在身上,裹的紧紧的,低声说:“久儿,别怕,师兄在。”
他们现在搂作一团,姿态暧昧,付欣然瞧见了,在陆至诚耳边说着风凉话:“至诚,你看他们,多像一对野鸳鸯呀……真好玩……”
陆至诚这才慢慢抬起眼来,眼眸中凉意浅淡,声音不紧不慢:“凉久,你也就是这么低贱了。”
凉久疼的很,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忽然听见了钟声,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天真无辜:“至诚,十二点了,生日快乐……”
她那笑扯到了青紫的嘴角,疼的厉害,也丑的很。
但不管经历了什么,凉久都想,对陆至诚露出最好看的笑容,说这世上最甜蜜的话语。
陆至诚心头一跳,那一瞬间,他不是没有想过,上前去握紧凉久的手。
但也只是一瞬间罢了。
想起这个女人做过的事,陆至诚眼里的厌恶简直是掩盖不住:“凉久,你怎么还不死?”
凉久一愣。
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样恶毒的话,怎么会……
怎么会从她的至诚嘴里说出来?
想要站起身来,想要听的清楚,却看见付欣然随意地捡起一块儿不大不小的石头,笑嘻嘻地用力扔了过来:“至诚,想要她死还不简单?你看,这样一块儿石头过去,不就成了一半?”
不好不死,这块石头,正中那怀孕的肚子上!
石头尖锐的棱角顺着力道,那样用力地撞上她柔软的小腹!
小腹一痛,凉久惨白着一张脸,捂着自己的肚子,“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颤抖着手,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渗出来的鲜红血液……
孩子,她和至诚的孩子……
至诚,孩子啊……
清俊儒雅的青年低下头,拿出一块柔软的绢布来,仔细地擦拭着付欣然的指尖,声音宠溺,说:“这么冷的天,这么脏的地,别脏了手。”
就和他说的一样,他毫不在意凉久的死活。
付欣然仰着脸,撒娇似的问:“我聪不聪明?”
陆至诚眼角含笑:“聪明。我的欣然可真聪明。”
泪水浸湿了脸庞,湿答答的,风一吹,冷到了心尖儿。
意识逐渐模糊,凉久捂着肚子的手越来越无力,最终渐渐地松软,身子慢慢地倒了下来。
李悦合慌乱地想去抱住她,痛声说:“久儿――”
她的脑海里,还重复着陆至诚那最后的一句话:别脏了手。
耳边,回荡着西医的警戒:“夫人身体虚弱,又刚怀孕,还请万事小心,多多注意。”
冰天雪地之间,鸳鸯台上,一抹鲜红的血,是那样的让人心惊。
而凉久心尖上的那个人,却低着头,依旧不慌不忙,和别的女人低声谈笑……
风吹过,冷意袭来。
这大地,当真是白茫茫一片,落的干干净净。
第五章 孩子,没了……
凉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一片黑暗,她惶恐不安,在这黑漆漆的天地中努力地蜷缩成一团,找不到任何出路。
她害怕天黑,害怕的瑟瑟发抖。
尤其是这样令人绝望的黑暗。
“至诚……至诚……”张了张干涩的唇,凉久把头深深地埋进怀抱中,哭着喊着那个熟悉入骨的名字。
忽然,眼前似乎有一团光亮,暖暖的,那样明亮,却一点儿也不伤人。那白光温暖的闪耀着,凉久踮着脚,努力地想要追寻,生怕被落下。
不知道奔跑了多久,她停下脚步,转头的那一瞬,这才惊觉――她身后的黑暗是那样的浓重,恍若一头潜藏在暗处的猛兽,森森地张开了血盆大口!
低下头,似乎有所感应,凉久颤抖着把手抚上自己的肚子……
一片平坦。
似乎有什么来过,转眼间,又消逝了。
凉久想起来了。
原来那追不上的白色光芒,是她未满一月的孩子。
凉久是被活生生掐醒的。
那力道太大,太猛烈,一双手死死地捏着她脆弱的喉咙,恨不得想让她死在梦中一样,再也醒不过来!
凉久害怕极了,努力地睁开眼,迷迷糊糊叫道:“至诚……至诚救我,至诚救我……”
好害怕。
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
然而当她睁大眼睛的时候,却惊骇的发现了这个绝望的事实――
掐住她喉咙的人,是陆至诚!
他面容冷硬,神情狠绝,薄唇微微挑起,眼底一片冰凉:“凉久,说,你肚子里的,是谁的野种!”
肚子里的……
凉久被掐的呼吸不过来,面色通红,眼角隐约瞥见那立在床边妖娆笑着的付欣然:“咳、咳咳……”
“至诚,你松开她。”付欣然柔声说道,上前一步,劝住了陆至诚,“听她怎么说……就算不是为了她,也看在那玉扳指的份儿上。”
陆至诚冷冷地看了凉久一眼,这才慢慢松手,笑容依旧薄情:“对,我怎么还忘了,你还有玉扳指。”
如果不是那一枚玉扳指,这个女人根本没有机会嫁给他……
白皙的脖颈上浮现了青紫色的掐痕,足已经看出下手的人是多么的心狠,那一刻,陆至诚是真的想要她死……
凉久张了张唇,却发现,自己嗓音嘶哑,发不出声音。
昨日雪夜中,她唱了一晚,直到深夜十二点……
今日醒来,又被陆至诚用力掐住脖子……
她眼神恳求,慌乱地摇了摇头,想说好多好多话,可什么也发不出来,害怕的不得了。
唱戏的人,怎么能够是个哑巴?这几乎是跟要了凉久半条命差不多!
付欣然慢慢地欣赏着凉久惊慌害怕的模样,心里快意的很,抚着自己的下巴,言笑晏晏:“凉久,你不如实话实说,肚子里那个野种,是谁的?”
肚子里的野种……
脑海里突然浮现过那个梦,她连忙拿手去抱住自己的肚子,摸到平坦的一片,声音嘶哑难听:“我的――孩子――”
“呀,忘了和你说,”付欣然恶劣地勾唇,怪腔怪调地说,“那个孩子,他没了!”
孩子,没了……
6章 凉久,我陆至诚一辈子都不会碰你!
菜单
凉久的枕头下,藏着前几日才去庙堂里开过光的玉佛小像。
那日她穿着裹身的旗袍,庙堂的师傅同她说:“心诚则灵,施主,你这一生苦难太重,必须磕头三百下,一步一步走到这路的尽头,孩子才有福分。”
冬日大雪漫漫,她叩尽三百头,踏过山石路,只求自己那为出生的孩子岁岁平安,幸福快乐。
凉久忽然流了泪,大口大口喘着气儿,哽咽说:“我的……孩子,没了……”
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啊——
他应该有着小小的手儿,这世上最可爱的笑容,穿着凉久精心制作的小棉袄,在她的呵护下,奶声奶气地唤她娘……
凉久举起身边的枕头猛地砸向眼前的两人,哭叫道:“至诚,那是你和我的孩子啊,至诚……”
蓦地,陆至诚上前一把擒住她的下巴,薄唇一张一合,依旧冷漠薄情:“凉久,你听好了。那是你的孩子,和我陆至诚,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他不认那个孩子?!
凉久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至诚,那是你的孩子……”
陆至诚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凉久,自从你嫁给我后,我就从来都没有碰过你!”
一年前,陆至诚归来青城,记忆混乱,身旁有了个未婚妻付欣然。
一年前,青城鸳鸯台第一的台柱子拿着陆将军母亲的遗物,逼嫁了他,拆散了一对天作之合。
在旁人眼里,她凉久低三下四,不知廉耻,修得一手狐媚子的术法。
而在陆至诚眼里,这个女人,无论付出什么,都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凉久被他眼底的轻蔑一激,慌乱地摇着头:“不是,不是,至诚,你忘了吗,一个半月之前的那一晚,你醉酒回来,我们……”
她白净的面皮一红,那样不堪的画面,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凉久眼含希冀,渴望眼前这个男人明白……
陆至诚忽然笑了,俯下身来,亲昵地在凉久的耳畔厮磨,神情那样真挚:“久儿,难道是那一晚……”
说这话时候的陆至诚那样的温柔,久违的温柔。
凉久大力地点了点头,生怕他又变了脸色,紧紧地揪着他的衣领,说:“是。”
发了疯的陆至诚,夜晚醉酒,意识浑噩间,大力而粗暴地占有了她!
半个月后,西医说,她怀孕了……
而现在,那个孩子,又死了!
眼里闪过哀伤,浓烈的几乎要把凉久整个人都吞噬淹没!
万幸的是,至诚还信任她,“至诚,孩子……”
陆至诚唇角一勾,在凉久那纯黑的让人心软的目光下,嗓音淡薄开了口:“凉久,你可真是这天底下最会做戏的戏子!”
凉久几不可闻地呼吸一窒,心尖发颤。
陆至诚依旧维持着那样亲昵的姿势,却说着这世上最伤人的话语:“你知道吗,你这样朝三暮四不清不楚的女人,我陆至诚这一辈子都不会碰!”
话说完,他冷冷地转身,只留给凉久一个背影,渐行渐远。
付欣然歪了歪头,笑了一声:“我说凉久啊,你也是个聪明的,至诚说是野种,那个孩子,他一辈子都是个该死的野种!”
第7章 凉久啊凉久,你还能有孩子吗?
菜单
扔在半空中的枕头猛然落下,藏在棉絮里面的玉佛小像摔了出来。眉慈目漂的弥勒佛笑眯眯地端着手中佛珠,隐约环绕着檀香味儿。
付欣然微微弯腰,捡起这本该挂在未出生的孩子脖颈处祈求平安的小吊坠,嘴角带着嘲讽的笑。
凉久瞳孔一缩,怒气沉沉,虚弱地开口,说:“还给我,把它还给我……”
“啪嗒”!
玉白色的小像被猛然摔到地上,四分五裂,碎片崩裂,迷乱人眼!
“听说你很珍惜这个东西,”付欣然高高在上,嗓音凉凉地说,“我告诉你,凉久,从前你得不到的,如今更不会属于你!”
凉久身子一软。
她没有力气去反驳了,半是瘫软地跪在地上,伸出手,颤抖着去触碰着那些个零星稀碎的碎片,双手拢着,妄想能够再把它们粘在一起……
她的孩子。
她千辛万苦求来的玉佛,会保护着她的孩子岁岁平安,一生顺遂……
滴答。
冰凉的泪水打湿了碎片,尖锐而锋利的棱角把凉久柔软的掌心切割的血肉模糊。
付欣然忽然俯身,直直地看着凉久,残酷地阐述着事实。
“你的玉佛永远回不来了。”
“你的孩子永远回不来了。”
“你的至诚……也永远回不来了。”
一字字,一句句,那样冷静,那样冷漠,都敲打在凉久的心上。
凉久倔着小脸儿,咬着牙,说:“至诚他总有记忆恢复的一天,我和至诚以后还会有好多好多的孩子,我们会一起去求数不清的平安符……”
她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把那些个沾染了血迹的碎片贴在胸口,冰凉入骨,心却是暖的。
凉久相信,她的至诚,会回来……
他的脸上还会带着那让人恨又让人恼的痞子笑,在月色很凉的夜晚,从窗前的一角探出头来,叫道:“喂,那个唱戏的丫头……”
她的至诚啊,她魂牵梦萦的少年啊……
付欣然眼角低垂,似有怜悯,更多的却是不屑。
眼前的女人只穿着单薄的亵衣,刚流过小产的身子依旧虚弱的很,身上青青紫紫的伤疤深深浅浅,最显著的,是左肩上那触目惊心的子弹痕迹。
她捧着手中的一大堆无用的碎片,眼里仍有希冀和对美好的憧憬,还有些冥顽不明的固执。
刻在骨子里的固执和坚持。
“你还不知道吗?”付欣然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玩弄着涂抹了艳丽丹蔻的指甲,声音散漫,“不说你对李老板的承诺,就论起你的身体来说……”
凉久呼吸一窒,微微睁大眼,忽然有些害怕她接下来说出的话。
“你说说看,一个女人,在寒冬腊月穿的那样少,唱了几个小时的戏,还不幸小产了……凉久啊凉久,你以后,还能怀上孩子吗?”
这话,直直地刺入了凉久心脏中最柔软的部分!
隐约记得,西医对她说:夫人身体本就虚弱,还请多多注意……
泪水真苦啊,苦到了心里。
苦着苦着,或许,就能甜了呢?
8章 他不再是你的陆至诚了
“要不是那玉扳指认人取不下来,要不是至诚太看重那玉扳指……凉久,你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付欣然一字一句地狠厉开口。
凉久仰着小脸儿,也倔强地回答:“死了又如何?我只凉久要一天活着,他就是我的陆至诚!”
付欣然眼神阴冷如蛇,咬着凉久,忽然挑唇笑开:“凉久,你可不要后悔!他自从回来后,就不再是你的了!”
留下这么一句话,付欣然扬长而去。
凉久神色呆愣地望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翠绿色扳指,那上面沾染上了自己的血液,红的剔透好看。
她用力地擦擦自己的眼睛,头深埋着,轻声呢喃:“凉久不哭,不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冰凉的地板上,破裂成碎片的玉佛满地都是,婴孩穿的粗短棉袄凌乱地泼落在床边。
***
三日后,凉久约了李悦合来在陆家老宅里见一面。
因流产后还在调理身子,不方便活动,又等的久了,凉久唤身旁的丫鬟红玉来扶着。
宅子后的湖边,人迹罕至。雪花压在前头,遮挡住视线。
凉久看着这封冻住的湖水,怔怔发愣,轻声说:“结冰了啊……”
陆至诚说过,这湖水夏日里看,像是翠玉色的宝石,像是凉久幽深好看的眼。
他说,他喜欢凉久的眼,喜欢的不得了……
蓦地,趁着凉久失神的瞬间,身后有人猛地一推,使劲儿地将凉久推进湖水里。
冬日里的湖水,冰凉刺骨,伴着冰花,冷入骨髓!从裸露的脖颈处,密不透风地汹涌灌来……
凉久慌乱地想要抓住什么,却被那一双手猛地按下,沉沉地落入水中,隐约看见,红玉笑容冰凉。
红玉说:“夫人,你可别怪奴婢,谁叫你这把贱骨头,还妄想攀附陆将军呢?挡了我们付小姐的道儿,你还能活多久?”
越来越多的冷水灌入凉久的嘴里,她在湖水里浮浮沉沉,意识浑噩不清,冻的嘴唇青紫,冷的麻木,便不再觉得自己冷了。
死,不可怕……
怕的是,那眉眼清俊的少年,回来后,满眼的嫌恶与陌生……
她的至诚。
她的,陆至诚啊……
隐约,眼角有温热的液体划过。不知是湖水,还是泪水。
***
热!
好热!
分明上一秒还是冷的发抖,这一刻,却热的离谱。似乎有什么东西痒痒的,落在自己的脖颈上,火辣辣的。
凉久想躲开,却被束缚住,恍惚间听到有人在温柔地唤她:“久儿,久儿……”
那样的亲昵。
她努力地睁开眼,艰难地开口,嗓音嘶哑难听:“至诚,你回来了吗……”
那人似乎狂怒了,死死地扣住凉久纤细的手腕,眼角通红,像是发怒的野兽:“久儿,你看看,是我!不是他陆至诚!”
不是至诚?!
凉久心里猛然一惊,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睁开眼,却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脑袋晕晕沉沉,难受的厉害。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自己会在闺房里,只穿着肚兜,和师兄纠缠在一起……
第9章 凉久,你就是个荡妇!
为什么李悦合会上身赤裸,只着一身单薄的亵裤压在她身上?
尽管身下没有痛楚,说明还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眼前的这一幕也足以让凉久发疯!
而且,他们抱的这样紧,这样亲昵,凉久还能感受到,他炙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敏感的耳畔……
师兄双眼通红,有着不正常的迷乱和疯狂,想要去吻凉久,却被她堪堪闪过,声音颤抖地叫道:“师、师兄,你松开……”
被灌了冰冷的湖水的脑子浑噩不堪,凉久想去推开李悦合,手却软软地没有力气……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害怕地发抖,呼唤着心底那个最信任的名字:“至诚,至诚救我――”
啪嗒!
闺房的门突然被踹开,一只穿着军靴的脚猛然踏在门槛处。
眉眼硬朗俊秀的陆至诚蓦地出现在了门口,肩上还带着零星的雪花,眼神凌厉而肃杀。他修长而有力的手放在腰间,似乎要拿什么东西一样。
凉久怔怔地望着那到来的人,失神地伸出手,忽然一下子就不害怕了。
至诚来了……
她的至诚,来救她了……
所有的委屈和怨愤都在那一瞬间涌上心头,伴随着早已经浑噩不清的脑子,在那里软软地哭泣:“至诚,救我,救我……”
凉久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她的至诚来了,她再也不用担心受怕了……
却不想,眼前的这副场景,在陆至诚眼中又是何等的混乱?
半垂着的纱帐下,他名义上的妻子被压在一个半裸着的男人身下,双颊通红,眼含泪光,娇喘连连……
好一个情根深种!
陆至诚眉眼阴沉,恨不得冲上前,撕开那个女人素日里来的虚假伪装!
口口声声说爱他,爱,是爱!爱到了另一个男人的身下?!
身后的付欣然怯怯地扯了扯他衣袖,疑惑地说:“至诚,凉久她不是故意的,也许,这只是一场误会呢?”
“误会?”陆至诚嘴角一扯,露出一个痞里痞气的笑来,却不是凉久熟悉的温存,“我的好太太,青城的台柱子,这么大的一个误会,你能否解释一下?”
身上的李悦合神志依旧不清不楚,还在那里发疯,凉久拖着落水后无力的身子,死死地拿着一旁的枕头将李悦合给捂住了,这才惶然抬头:“至诚,我……”
凉久错了,大错特错。
她迎来的,从来都不是陆至诚的温柔以待,而是用那双曾露出脉脉温情的眼眸,那样嗜血凶狠地盯着她!
她颤抖着手,想要爬过去,求求他不要这样看着自己。至少,不要用那双眼睛,这样看着自己……
刚才是那样害怕,害怕自己的清白被除了陆至诚以外的人占了去,多么期待陆至诚的到来……
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多悔恨!
在凉久眼中,这世上最像是天神一样的男人薄唇一挑,狭长的眼眸中流露出厌恶,他字字重重地敲打在凉久的心上。
“凉久,你就是个荡妇!”
10章 她眼中藏着秘密
凉久面色惨白,双手软软垂下,突然没了力气。枕头下的李悦合早已经昏死过去,不再闹腾。
安静的让人心慌。
突然,闹海内闪过红玉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凉久疯了一样,双目瞪圆,冲着面前娇艳的付欣然就扑了过去,恨的咬牙切齿:“是你……,是你……”
这世上哪里这么多碰巧?碰巧红玉骂她挡了付欣然的道推她下水,碰巧和凉久约好的李悦合神志不清和她滚在一起……
碰巧这个时候,付欣然带着陆至诚,前来捉奸!
望着披头散发像是疯婆子一样的凉久,付欣然唇畔带着得意的笑容,一闪而过,却楚楚可怜又无辜地躲在陆至诚身后,害怕似地说:“凉久,你这是要做什么……至诚,我怕……”
那伸出去的手没有一丝一毫地机会触碰到付欣然,雪白的腕子被陆至诚抓住,稳稳的,力道大的几乎要掐出青紫的淤痕!
陆至诚略微粗糙的指腹一把捏住凉久的下巴,毫不怜惜地抬起,双眸慑人,声音冰凉入骨:“凉久,你闹够了没有?”
他那不信任,薄情,却牢牢地护住身后的女人的模样,深深地刺痛了凉久的眼……
凉久眼睛发酸,凄楚一笑:“至诚,你看看我,看看我啊……”
她用空余的一只手,从自己那满是砸伤的脸蛋儿,到有着子弹伤疤的左肩,再到失去了孩子平坦无遗的小腹……
最后,堪堪停留在,声音受损,只能发出嘶哑难听的低沉声音的嗓子。
“我凉久是贱,就是个贱骨头,可是陆至诚,你也不问问,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这样作贱自己!”凉久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声音却还是那样坚定,“要不是爱你,陆至诚,我又何苦这样虐待自己!”
她说,爱他!
爱他,所以才这样作贱自己,只是因为太爱!
那一瞬间,凉久的眼中,蕴藏了太多,多到数不清。
那样哀伤的目光,那样藏着绵绵情意的目光,那样绝望的目光……
隐忍又痛苦,像是藏着什么难以开口的秘密一样。
陆至诚忽然觉得自己的头好疼,炸裂了一样的疼痛,许多未知而令人惶恐的片段零星闪过……
可是,不管是怎么异样的感受,在看见凉久露出的雪白膀子上被吻出青紫的暧昧痕迹的时候,全部一扫而空,只剩下暴虐!
捏住她下巴的手猛然一紧,陆至诚的嗓音低沉阴冷:“爱?你的爱,不过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全然不顾凉久的任何炽热的感情,陆至诚一字一顿地,说着刺伤人心的话:“怎么?爬上了别的男人的床还不够,非要饥渴到想要求的另一个男人的眷顾?”
凉久痛苦地闭上眼睛,咬着牙,唇齿里血腥的味道在不断流转,虚弱地说:“不是,不是啊……是付欣然,是她,是她把我和师兄打昏了,扔在一起的啊!”
心,疼的麻木……
原来以为自己做好了面对这样的至诚的准备,却还是功亏一篑……
第11章 剁了那只手臂如何?
至诚会信她的。
凉久想:他们曾经约定过的,用小拇指拉过勾的,说好一辈子都要互相信任,要在一起的。
凉久颤抖着抓住陆至诚的手,抚上自己冰凉的面颊:“至诚,那个孩子是你的,而我,也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你……”
没有背叛?
这句话让陆至诚忽然想起了那些不愉而又模糊的记忆,眉眼阴沉,风雨欲来,一把甩开了凉久的手!
付欣然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她知道陆至诚的性子,只是委委屈屈地站在那里,故作紧张不安地揪着衣摆。
两个女人,他如何抉择?
陆至诚不再看身后的人一眼,低垂下头,嗓音柔和浅淡:“欣然,你说,那玉扳指旁人取不下来,她又不愿意自己取下。不如,就剁了那只手臂如何?”
剁了她的右手?!
凉久惊骇不已,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风淡云轻的陆至诚,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怎么可能呢?她的至诚连她受了些擦伤都会心疼不已,又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凉薄的说出这样无情的话语……
凉久面色惨白,勉强地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至诚,不要开玩笑……”
声音带上了哭腔,凉久的神经,近乎崩溃。
玉扳指,是陆至诚死去多年的娘留下的唯一的遗物。只有戴上它,才算是陆至诚名正言顺的妻子。
旁人取不下来,只有戴上那玉扳指的人,才能自愿取下。
这一枚玉扳指,是凉久,最后的希望和挣扎了……
付欣然乖巧地垂下头,似乎也被这提议吓到了一样,咬着嘴唇说:“至诚,那沾了血,我怕……”
陆至诚心里一颤,安抚性地抚摸上付欣然柔顺的黑发,柔声说:“好,那就不取,欣然,不要害怕。”
凉久神色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闪烁着淡淡的光辉,耀眼至极,这是付欣然千求万求都想要得到的。
可是,为什么拥有了玉扳指的她……却这样难过?
因为想要给付欣然最好的,想付欣然光明正大地嫁给他,所以不惜一切地想砍掉她的右手;又因为付欣然的一句怕血,那样轻飘飘地放弃了这个决定……
凉久多怕疼啊。曾经,破了点儿皮,都要和陆至诚撒娇取闹。
凉久还是凉久。可是,陆至诚却变了。
那样陌生,不再心疼她……也不再,记得她。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打湿了凉久的面庞,滴滴答答地落在床上。
蓦地,门口出突然慌张地跑来了一个丫鬟模样的人,一抬眼,却让凉久眼睛睁大!
是红玉!
红玉直勾勾地盯着凉久,暗地里,和付欣然默不作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呼天喊地:“先生,外面来了好多百姓,说要替天行道,让这个不知捡点的女人游街示众!”
那阴狠毒辣的眼神,自从进来,就没有从凉久的身旁挪开半点儿……
第12章 踏过青石路,走过断肠人
游街示众?
凉久下意识地瞥了付欣然一眼,果不其然,在那眼中看到了明晰一切的笑意。
淡淡的,带着嘲讽,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种事情一样。
红玉还在不住的磕头:“先生,百姓们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这个消息,说这里有一个……一个荡妇,在偷汉子,还在陆家宅子这里,群情激愤……”
青城,陆至诚身居高位,手掌重权。他行事果断,却极其爱护手下子民,深得百姓爱戴。
而在听闻陆将军宅子里有不知捡点的人在抹黑,哪一个不深恶痛绝,恨不得前来揪出,万人辱骂,游街示众?
事出突然,陆至诚也是一怔,半晌没了话语。
红玉偷偷抬头,瞥了床上衣衫不整的凉久一眼,满脸嫌恶,一口唾沫星子就想喷过去。
那双黝黑不见底的眼眸,终于缓缓地,落在了凉久的身上。
凉久以为他会思虑一下。至少,不会那么果断决绝,没有一点儿犹豫……
可她又错了,错的离谱,错的荒唐。
凉久拼命地摇着头,害怕地向后面退去,直到脊背抵住冰凉的墙,颤抖着说:“至诚,不可以,我是你的妻子啊……”
就这样出去,她以后,还用怎样的颜面在这世上苟活?
这是,姑娘家一生之中,最重要的名誉啊……
陆至诚眼里有一分动容,似是不忍。
付欣然却在这个时候,怯怯地唤了一声:“至诚……”
那一丝不忍,便瞬间湮灭,没了生息。
凉久霎那间,心凉了。
她看到陆至诚的眼神慢慢地,变的那样淡漠,又是那样的神情,嗓音淡淡地说:“你不出去,难道还要欣然出去?”
在付欣然面前,凉久的名誉,凉久的身体,凉久的孩子……都轻飘飘的,一切都是被狠狠践踏在了尘土里。
那样轻贱,贱到骨子里。
最后一句话,残忍地碾压了凉久最后的幻想:“你凉久,从来都不是我陆至诚认定的妻子!”
***
青城有一条路,叫做青石路。
这条路,说是当年有个进京的书生一路坎坷,风光考中后归来迎娶自己期待已久的妻子的路。路长十八公里,那书生一步一叩首,身后跟随的贺喜人生生踩出了这条路。
凉久也曾幻想过,有一人青衫墨发,眼眸含笑,为她走完这漫漫长路。
可是,现如今,却显得无比嘲讽……
寒冬腊月,她拖着刚落水后的身子,只着了一件单薄的袍子,于这漫天雪地之中,踽踽独行。
指尖冻的青红,脚也灌了重铅一样,柔嫩的脚心被磨破了不知道多少层皮。
一路走到哪里,鲜艳的血花就开到哪里,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红色长痕。
身后,陆至诚小心护住怀中的付欣然,一手撑开油墨纸伞,眉睫垂下,看不清神情。
人群熙熙攘攘地围在凉久身旁,每一个人都是那样不屑与嫌恶,叫骂声不停,所有的恶意都朝着凉久袭来!
忽然,有人随手拾起身旁的青石块儿,猛地就脱手砸向了身形单薄的凉久……
第13章 陆至诚,我不
“不要脸!我呸!什么鸳鸯台的台柱子,自打你拿着陆将军他娘的遗物逼着陆将军娶你,我刘阿娘就知道,这准儿是一个勾三搭四的小蹄子!”
“当真是人不要脸树不要皮……陆将军那么好的男人,也就只有付小姐配的起,人家门当户对着呢,也不看看你什么德行……”
“打死她!打死她!我们青城没有这样的孬种,更没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忽然有人扬声嘶吼,举着手中沉重的青石板块儿就朝着凉久砸了过去,那架势,恨不得凉久死去才好!
“对,打死她,为陆将军出气!”
越来越多的人从身边,从买菜搂着的竹篓子里掏出东西来,不要命地朝着凉久狠狠砸去,各个都骂上了瘾,骂红了眼,恨不得让那个丢人现眼的女人就此死在这条青石路上……
凉久死死地跪在地上,努力地蜷缩成一团,她冷极了,只有这样,似乎才会有一点儿安全感,才会温暖一点儿……
泪水滂沱,她努力地睁开眼,努力地忍住不哭出声儿来……
至诚,真的,好痛呀……
石子砸在身上,蔬菜打在脸上,真的好痛呀……
这些人,不肯放过她,要她走过这漫长又寒冷的青石路,要她死在这条路上……
凉久走的太久,没了力气,就用手,深深地插在雪地之中,一下一下,向前攀爬……
每一次,她都张开唇,微笑着说:“至诚。”
“至诚。”
“至诚。”
似乎只要提到这个名字,都会给凉久带来莫大的勇气。可也仅仅只是提到罢了。
凉久忍住不回头,因为一回头,就会看见她心心念念的至诚,在那人群之后,将另外一个毫发无损的女人护的死死的……
她的脸上多了数不清的血迹,浑身湿淋淋的,被砸的七零八落,难堪至极。
腿,快瘸了。
手,快断了。
只是单薄的身躯,紧贴着冰凉入骨的雪地,艰难地向前爬行……
凉久想:她要活着。
她的至诚说过,待他归来,必当风光迎娶,十里大嫁。
那是,好远好远之前的梦啊……
看着那个狼狈的女人,陆至诚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疼。那疼痛感如此明晰,骨头都疼的一紧。
这样熟悉又惶恐的感觉,猛烈地打来,陆至诚眼神茫然。
为什么……会心疼呢?在雪地里遭到万人唾弃的女人,分明是在不断的背叛他,不是吗?
可心还在疼,似乎心底有个声音,在说:陆至诚,如果她死了,你会后悔一生。
凉久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手松软下来,再也不能抓住地面,眼神也逐渐涣然。
她隐约看见熟悉的靴子,带着雪花,站在她的面前。陆至诚撑着一把素色油纸伞,低垂下头,嗓音清凉:“把玉扳指交出来,凉久,你就不用继续走下去了。”
他以为眼前的这个女人会服软。
可凉久没有,眼神是那样的卑微,在陆至诚惊诧地目光下,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她说:“陆至诚,我不。”
第14章 她会,死吗……
凉久死都不会交出玉扳指。
因为她知道,现在她和陆至诚唯一的交集,就是这个玉扳指了。
失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强撑着站起,脸上全是血污,摇摇晃晃的,吃力又缓慢,却那样坚定地向前走去。
雪下的那样浓重,凉久的腿,冻的几乎没有了知觉,一深一浅地行走了雪堆中。
风声呼啸而过,凄凄惨惨,像是痴情人无声的哽咽。
凉久可以不顾身旁的万人唾骂。
凉久可以不管周围的无数攻击。
凉久可以不在乎这刺骨冰雪,猎猎寒风。
但凉久在乎身后那个遗忘了她的陆至诚,在乎的不得了,在乎的,恨不得掏出心来献给他看。
滚烫的热泪,顺着面颊,滴滴落下。
凉久不记得自己走了多少路,撑了多少次,只是在心里默念着那个名字:至诚,至诚……
而凉久,却在和那个人身影交错,渐行渐远。
她低下头,轻声呢喃着:
“你还记得吗,那年你带我去看山茶花,取了一朵,别在我的发鬓上。你说,我的凉久真好看。”
“你还记得吗,那年你闯进了鸳鸯台,看见我穿着戏服,呆了好久,可真是个傻子。”
她眼里的泪水忍不住了,汹涌而出,喉间哽咽不止,“可我喜欢那个傻子,那个连我摔倒了都心疼的不得了的傻子啊……”
她的至诚,可以不是这世上,这青城雄霸一方,名声显赫的青年将军陆至诚,不是这乱世中的枭雄;
她的至诚,从来都是那个痞里痞气,却肯为她折腰的毛头少年……
可是凉久的少年回不来了,永远都回不来了。
她终于筋疲力竭,脑子昏昏沉沉,涣然倒下,埋藏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轰隆一声,眼睛慢慢地,合上。
那一年的山茶花,可真好看啊……是她这一生,见过的,最好看的花儿了……
好想再去那小山坡,见一次……
有人得意地指着倒在地上的凉久叫道:“倒了倒了,这小蹄子倒了,我还以为能有多大的能耐呢,原来也不过如此罢了!”
远处的陆至诚,猛然听到那里传来一阵欢呼声,似乎在庆祝一些什么,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
他丢下油纸伞,脑海里浮过那样多而凌乱的碎片,抓不住头角,挤进人群,惊惶地睁大眼,想要寻找那个单薄的身影。
那样害怕,打心底的害怕……
可明明记忆中,这个女人伤自己那么深,多次背叛了他,他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的害怕她出事……
手在堆的厚重的雪地里胡乱地刨着,陆至诚没有发觉自己的手都在颤抖,终于,看见了那个闭着眼睛的女人。
她脸庞青紫,鲜血直流,嘴角却带着淡淡的笑意。这笑容是那样的美好,似乎在闭着眼睛的那一瞬间,看见了什么此生最难忘的东西……
众人都目光惊诧,不可思议地盯着那个一身笔挺西装,此时却什么都不管不顾,将凉久紧紧抱在怀里的男人。
陆至诚颤抖着伸出手,慢慢地,探向凉久的鼻息……
她……真的,会死了吗?
第15章 说,凉久到底是我的谁!
菜单
消毒水的味道在室内不断回荡,刺激着人的神经。
来来往往的西医神情焦急,彼此交谈出声:“新送来的这位伤势太严重,恐怕要费太大的力气才能行……”
躺在紧急救护室里面的人,是凉久。
陆至诚坐在外面冰凉的座椅上,揉着酸痛的眉心,双手交叉着,脑子里浑浑噩噩。
那一瞬间,他竟然真的那样害怕凉久的死去……
为什么,他的记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的影子,那样模糊,却看不清眉眼……
“踏,踏。”
付欣然缓缓地走到失神的陆至诚跟前,俯下身子,面色不虞:“至诚,为什么突然救了她?”
方才,陆至诚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甩开了她,去抱起了那个半死不活的女人前来医院!
他,是不是记起了什么不该记起来的……
付欣然眯起眼眸,仔细地打量着眼前垂下眉睫的陆至诚,忽然笑了。
没有关系,就算记起了真正的事实又如何,她付欣然能给陆至诚洗脑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你说,凉久是我离开青城之前的爱人,却背叛了我,和别人厮混……”陆至诚眼神迷茫,揉了揉眉心,低声呢喃,“欣然,你救起我的时候,说,凉久她只想攀附权贵,甚至,我爹还是被她害死的……”
他的头,好疼……
为什么有那么多纷乱交杂的记忆,在脑海里不断翻滚,死死纠缠……
他到底,记错了什么,到底,在他离开青城之前,发生了什么?!
陆至诚睁开眼,那双眼,宛如发怒的野兽,充血一样地瞪着眼前的付欣然!
付欣然心里咯噔一声,有些害怕地后退了一步:“至诚,你别那样看着我,至诚……”
记忆里,似乎也有人喜欢这样喊着他,一声声,一声声,说:至诚,至诚……
那样娇憨,那样依赖。
那个模糊的影子逐渐清晰,转过头来的一瞬,却是凉久的模样!
眉眼青涩,年轻了不知道多少岁的凉久……穿着雪白的戏服,稚嫩天真地抬起脸。
她的身后,是漫山遍野的山茶花,开的那样明媚而灿烂……
陆至诚头昏欲裂,扶着头,身子摇摇晃晃,面前的付欣然似乎多了几层光影,朦胧而迷乱人眼。
付欣然慌张地想要去扶住他,当下什么都不管了:“至诚,你不要吓我,大夫,大夫,快来看看啊……”
付欣然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心里害怕的不得了。
陆至诚眼神迷离地望着她。
他的手猛然抓上付欣然纤细的手腕,复又松开,尔后再次抓紧。
像是野兽一般,沉默着,眼中血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儿,猛地抬头,逼问着付欣然:“说,凉久她到底是我的谁!”
和陆至诚这一声质问同时响起的,是刚推开急救室的门的西医的声音:
“陆将军,令夫人的病情急剧恶化,请您做好心理准备,恐怕……救不活了.......”(看后续+vx:didizhu000 )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