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异端思想,或许就是儿时萌芽的。
——《渡誓》序
卡拉丁在坡顶纵身一跃,利用风行术把自己往上甩,刚好让自己飞起来,从而保留体内的一部分飓光。
他在雨中翱翔,对准下一座山坡的坡顶。他身下的山谷长满了薇树,细长的树枝相互交错,形成了一面近乎密不透风的林墙。
他轻盈降落,途经一只只形如蓝色烛火的雨灵,脚底在湿漉漉的岩石上滑过。他撤除风行术,待重力恢复,再开步快走。行军的本事是他先领教的,后来他才学会了矛和盾的用法。他微微一笑,仿佛听到了哈夫在队列后方协助落后士兵的喝令声。哈夫总是说,走在一起的士兵才容易学会战斗。
“你居然笑啦?”一旁的茜尔发话了。她已经化为大颗雨滴划空飞过,没有径直落下。她的形态浑然天成,看似合情合理,实则不可能存在,一点儿也不对劲。
“没错,”卡拉丁说着,雨水从脸上滴下,“我应该更严肃点的。我们正在追虚渡呢。”风操的,这么说可真奇怪。
“我没打算训你。”
“有时候跟你说不清楚。”
“什么意思?”
“两天前我发现母亲还活着。”卡拉丁说,“这个位置并不缺人,你不要再来填补了。”
他朝上施放些许风行术,来到一边,在潮湿的陡坡上恣意滑行,经过了敞开外壳的石壳木和缠结扭曲的藤蔓——它们经受了连续降雨,已经吸饱水分。今年的泣雨季之后,城外的景象如同强飓风过境,时常能找到不少枯萎的植物。
“我也不想像个母亲那样哄你呀。”茜尔保持着雨滴形态,与她对话是种离奇的经历,“你不高兴了,我偶尔才训你一顿。”
卡拉丁嗤之以鼻。
“要么就是你不爱说话了。”茜尔变回穿着修身裙的少女形态,撑着一把伞坐在半空中,紧跟在卡拉丁身边,“等你又成了阴郁的傻瓜,给你带去光明和欢乐,就是我庄严而重大的使命。而你几乎总是这样,所以别想跟我争。”
卡拉丁暗自发笑,屏住少量飓光,快步登上下一座山坡,再滑向下一座山谷。这片叫作阿卡尼的地区开辟了上好的耕地,所以备受撒迪亚斯的重视。当地可能文化落后,但连绵起伏的谷瓜田和溻娄米地或许养活了半个王国。别的村庄则致力于生猪的大批养殖,产出猪皮和猪肉。此外,还有一种比较少见的养殖类刚甲蟹,它们形似红甲蟹,体内的琼心石虽然不大,但能取出来驱动塑魂术,变出肉类。
茜尔化为光带,在卡拉丁面前飞快地划着圈。他不由得提起了兴致,哪怕现在正是阴天。先前他全力赶到阿勒斯卡,一路上都忧心忡忡,还以为自己来不及拯救赫斯通。可他父母仍旧活着,着实让他喜出望外。这等幸事恰是他鲜少遇到的。
所以他顺从飓光的催促,撒腿奔跑、纵身跳跃。虽然他花了两天追踪虚渡,但他的疲惫已经烟消云散。沿路的破败村庄没有多少可以留宿的地方,可他还是找到了一片屋檐躲雨,吃了点热食。
从赫斯通出发之后,他由近及远地走访了周围的村子,询问当地仆族的情况,提醒居民注意防范,因为那场可怕的风暴还会刮回来。目前,他并未发现遇袭的村镇。
来到下一座山坡的坡顶,他停下了脚步。前方现出一个立着斑驳石桩的岔口。他儿时从未如此远离赫斯通,但他其实并没有走上几天。
茜尔轻快地飞了过来,他抬手挡住眼睛,免得雨水模糊视线。石桩上的铭文和简图显示了下一座城镇的距离,但他用不着,因为他已经看见了。灰蒙蒙的天幕衬着一个模糊的黑点,以当地标准来看,应该是一座相当大的城镇。
“快点。”他开始下山。
茜尔落到他肩上,化为少女形态。“我想我会当个好母亲。”
“怎么说?”
“不是你提起的嘛。”
不过是唠叨了几句,茜尔真以为自己被比作母亲了?“那你能生小孩吗?生小灵体?”
“不知道。”茜尔实话实说。
“你把飓风之父……嗯,叫作父亲?所以你是他亲生的?”
“大概吧?应该是。倒不如说,是他塑造了我。他还让我们开口说话。”茜尔歪过头,“嗯,他造就了我们之中的一部分,我也算一个。”
“那没准可以。”卡拉丁说,“嗯,找几缕风,或是荣誉的一小部分,再塑造它们?”
他运用风行术跃过缠成一团的石壳木和藤蔓,在落地时惊到了一群飓虫。虫群从附近一具匀整的水貂骨架下面逃窜出来,那可能是更大的动物吃剩的。
“嗯,”茜尔说,“我肯定能当个好母亲。我要教小灵体怎么乘风飞舞、怎么骚扰你……”
卡拉丁笑道:“光是看到好玩的虫子,你就会把他们忘在抽屉里,自己飞走了。”
“胡说!干吗要把宝宝们忘在抽屉里?这也太无聊了。忘在轩亲王的鞋里才好呢……”
卡拉丁飞越余下的路程,来到那座大城镇。镇上西端的房屋均有破损,一见就令人忧心。尽管风暴造成的破坏仍未出乎他的意料,但每一座村镇之中,还是有人被风卷走,或是被骇人的闪电劈倒。
这里在地图上的名称是角谷村,曾经也是块宝地。东边的山坡阻断了飓风的攻势,镇上地势凹陷,造了二十几座建筑,其中就有两家可供旅客逗留的宽敞避风所,此外也有不少处在外围的房屋。角谷村属于轩亲王的领地,勤劳的高等暗眼种可以受雇在未开垦的山坡上耕作,分享一部分收成。
广场已被几盏润石提灯点亮,开大会的民众都已聚集在那儿,为卡拉丁提供了便利。他朝亮处坠落,一边横出手,默默发出指令,茜尔随即化为碎瑛刃形态。那是一把光可鉴人的利剑,剑身中央的风行骑士团标志显而易见,由此生发而出的线条蜿蜒流至剑柄,金属纹路彷如飘逸飞扬的发绺。虽然卡拉丁偏爱用矛,但瑛刃才是具有威慑力的武器。
他在村子的中心降落,不远处就是镇上用来承接雨水、过滤飓砂的大蓄水池。他一手把茜尔变成的瑛刃扛在肩上,一手朝外伸出,准备发表讲话:各位角谷村的人民,我叫卡拉丁,是一名光辉骑士。此次前来——
“骑士大人!”一名发福的光眼种男子诚惶诚恐地走出人群。他穿着长雨衣、戴着宽边帽,模样有些滑稽,不过泣雨季期间降水不断,并不适合特别时髦的打扮。
男子兴高采烈地拍拍手,两名虔诚者便跌跌撞撞地走到他身边,怀里抱着盛满发光润石的高脚杯。广场边缘的人们窃窃私语,期灵在无形的风中飘动,几名男子把小孩举高,好让他们看清楚。
“这下可好,”卡拉丁低声道,“我倒成了围观的对象。”
他在脑海中听到了茜尔的嬉笑声。
也罢,最好还是认真表现。他把茜尔变成的瑛刃高举过头,引来群众的一片欢呼。多数在场者想必诅咒过光辉骑士的名号,但眼下,镇民的热情之中似乎并无恨意。很难相信,几百年来的怀疑和诋毁,竟会如此迅速地遭到遗忘。不过,待到天穹开裂、大地动荡之时,人们总会仰赖某种象征。
卡拉丁放下瑛刃。他深谙象征的风险,因为亚马兰从前也是他的榜样。
“你们都知道我要来吧?”卡拉丁对城主和虔诚者说,“邻村和你们联系过,他们有没有转达我的话?”
“转达了,光明贵人。”光眼种男子赶紧朝卡拉丁挥手,示意他取走润石。卡拉丁照做了,把他早前换来,现已无光的润石换成新的。男子的脸色明显沉了下去。
还以为我会像一开始那样以二换一吗?卡拉丁忍俊不禁。不过他还是多放了几颗黯淡的润石。倒不如大方点,能把消息扩散出去就更好了,可他不能每次润石褪光后都对半分。
“很好。”卡拉丁摸出几粒宝石,“我没法走遍这块区域,所以还请你们向周边的村子送信,传达国王的慰问和谕旨,相关的费用我会支付。”
他扫视一张张热切的脸庞,不由得回想起了过去。那天也是如此:在赫斯通的镇上,他和镇民一同等待新城主上任,巴不得能亲眼见见那个人。
“悉听尊便,光明贵人。”光眼种男子说,“您是想先歇息吃饭,还是马上去遇袭的地点?”
“遇袭?”卡拉丁一阵惊恐。
“正是,光明贵人。”发福的光眼种说,“您不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吗?查看仆族胡作非为的地点?”
终于!“赶快带我去。”
仆族袭击了城郊的谷仓。呈半球形的谷仓夹在两座山间,安然渡过了灭世风暴,几乎没有石块松动脱落,最后却是虚渡扯开大门,洗劫了粮食,实在令人遗憾。
卡拉丁翻转破损的铰链,在谷仓内跪下,嗅到一股灰尘和溻娄米的味道。这味道带着浓郁的潮气,屋里的粮食想必很难保持干燥,毕竟镇民家中的卧室都漏雨。
雨水没有落在自己头上,感觉很奇怪,但屋外“啪嗒”的雨声仍旧清晰可闻。
“光明贵人,能否容我继续?”虔诚者征求卡拉丁的意见。这名女子长得年轻标致,但神情忐忑,显然不知道卡拉丁在宗教体制中所处的位置。光辉骑士团由令使组建,却也背叛过人类,所以卡拉丁要不是神话中的圣人,也就只比虚渡强那么一点。
“请吧。”卡拉丁回答。
“在五名目击者中,”虔诚者说,“嗯,有四人分别认为袭击者的数量在五十上下,反正势力可谓庞大,竟能一下子就扛走这么多袋米。它们的模样,嗯,跟仆族有差别,不仅十分魁梧,还穿着盔甲。我都画下来了……嗯……”
虔诚者又想把素描递给卡拉丁看。这张图不比儿童画精致多少,只是一幅隐约显出人形的潦草涂鸦。
“总之,”少女虔诚者续上前言,没有发觉茜尔已经站到她肩上,正在端详她的脸,“它们在初月落下之后就攻进来了,第二轮月亮升起以后,仅过了一半时辰,它们就抢走了粮食。嗯,等到换岗了,我们才听到动静。索特拉响警报,赶走了那些怪物,最后谷仓里只剩四袋米,已经被我们搬走了。”
卡拉丁从虔诚者身旁的桌上拿起一根粗糙的木棍。虔诚者瞥了他一眼,很快又把视线移回到纸上,两颊涨得通红。屋里点着油灯,却徒有空墙,直叫人沮丧。那些被抢走的粮食,本能让整个村子挨到下一个收获季。
对农人而言,最痛苦的事儿莫过于到了农耕的时节,谷仓却空空如也。
“遇袭的村民怎么样了?”卡拉丁检视手里的木棍,那是虚渡在逃跑时落下的。
“两人都康复了,光明贵人。”虔诚者说,“不过赫姆犯了耳鸣,他说赶也赶不掉。”
根据虔诚者的描述,当地最有可能遭遇了五十个处在战斗态的仆族。它们可以轻易占领村镇,控制镇上仅有的几个卫兵,还能将村民杀光,任意掠夺财物。不过它们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找准地点进行突袭。
“再讲讲红色的光是怎么回事。”卡拉丁说。
一直在看他的虔诚者一怔,马上说:“嗯,五个目击者都提到了这种光,光明贵人。他们说黑暗中有好些红色的光点。”
“是虚渡的眼睛?”
“也许吧?”虔诚者说,“如果是这样,那也没几个。我之前去问过,目击者都没见到仆族的眼睛在发光,赫姆在中招的时候还正好看到了一个仆族的脸。”
卡拉丁放下木棍,掸了掸手心。他从少女虔诚者手里拿走画纸,象征性地打量一番,再对那姑娘点点头。“表现不错,感谢汇报。”
虔诚者舒了一口气,笨拙地笑起来。
“啊!”茜尔还站在姑娘的肩上,“她觉得你很帅!”
卡拉丁抿起嘴,朝虔诚者点过头,便走开了。他回到雨中,朝镇中心前进。
茜尔“嗖”的一下飞到他肩上。“哇,住在这种地方,她肯定来者不拒啦。我是说,你看看你,上次长途飞行后就没梳过头,胡子也没刮,制服上还沾了飓砂。”
“多谢鼓励。”
“到了只有农民的地方,你的标准果然变低了。”
“身为虔诚者,”卡拉丁说,“她就该嫁给虔诚者。”
“卡拉丁,我觉得她还没想到这么远……”茜尔回首道,“我知道你前阵子忙着跟那个白衣人较劲,可我也没闲着。人家是锁了门,但底下空间够大,我照样能摸进去观察。我想,既然你不想自己去搞清楚,那就换我研究呗。假如你有问题……”
“我清楚得很。”
“你确定?”茜尔问,“要不叫那个虔诚者给你画张像?她好像等不及了。”
“茜尔……”
“我就是想哄你开心,卡拉丁。”茜尔从他肩上蹿开,变成一根光带,围着他转了几圈,“恋爱的人会比较开心。”
“这明显不对。”卡拉丁说,“有些人可能如此,但我认识很多人,他们一点儿也不开心。”
“拜托,”茜尔说,“那个织光骑士怎么样?你好像喜欢她。”
茜尔说得八九不离十,真让人不舒服。“沙兰已经许配给达力拿的儿子了。”
“那你就放弃了?你比他合适呀。我压根不信任他。”
“茜尔,带着碎瑛刃的人,你就没信任过。”卡拉丁叹道,“不谈这些了。跟碎瑛刃建立契约,又不能说明人的性格不好。”
“好啊,那就让人到处挥着你姐妹的尸体试试,到时候你再看看,这能不能说明性格的好坏。恋爱能散心,那个织光骑士就跟你挺配的……”
“沙兰可是光眼种。”卡拉丁说,“话题到此为止。”
“但——”
“别再说了。”卡拉丁走进村里光眼种的公馆,而后轻声加了一句,“你也别在人家亲热的时候暗中窥探,这怪讨厌的。”
听茜尔的口气,她似乎就想陪着卡拉丁干那种事儿……好吧,卡拉丁以前从没往那方面想过,然而在其他场合,茜尔总是跟着他,如果要干那种事儿,他真能说服茜尔,让她等在外头吗?假设她愿意等,即便她没有溜进屋里偷看,该传出来的声音也还是会被她听到。卡拉丁的人生果然越变越古怪了,他的脑海中有了个挥之不去的画面:自己和一名女子躺在床上,床头坐着茜尔。茜尔大声撺掇,还不时提供建议……
“骑士大人?”城主在小公馆的前厅问道,“您还好吧?”
“只是回忆起了烦人的事儿。”卡拉丁说,“你派的探子对仆族的去向是否有把握?”
城主回头瞧了瞧一个站在钉着板条的窗边的邋遢男子,那人穿着皮衣、背着箭弓,是持证的猎手,获准在轩领主的领地上捕捉水貂。“探子跟了半天,发现仆族从未偏离路线。我向克勒克发誓,它们径直朝塔冠城去了。”
“那我也赶过去。”卡拉丁说。
“需要小的带路吗,骑士贵人?”猎手问。
卡拉丁吸入飓光。“你恐怕只会拖后腿。”说罢他朝猎手点点头,走出门施放风行术,把自己甩到空中,与城镇作别。路上挤得水泄不通,还有人在屋顶上欢呼。
一阵实实在在的马味儿飘了过来,带着汗水、肥料和干草的气息,阿多林嗅到这股美妙的味道,回忆起了少年时的情景。
在他成年之前,常随父亲赶赴边境,与雅克维德人作战。那时候他还很怕马儿,但他嘴上从不承认。比起红甲蟹,马儿更聪明,速度也更快。
但马儿非常稀奇。有些马双眼无神,浑身是毛,他一摸上去就发抖。而这还不是最正宗的品种。当时的战马只是普通的深国纯种马,身价昂贵,但名义上并非无价之宝。
自然不比阿多林眼前的神驹。
寇林家族名下的牲畜都被安置在高塔底层的西北端,靠近山间的风口。经由御前工匠的妙手,走廊里的膻骚味得以排出,没有飘进楼道内部,不过周边的区域也变得相当寒冷。
一部分房间已被刚甲蟹和猪挤得满满当当,常规的马匹则被关进了别处。有几间屋里还养着巴辛的斧狐犬,它们都还没来得及出去打猎。
此般条件还不足以招架黑荆棘的坐骑。这匹巨大的黑色雷沙迪乌牡马拥有自己的露天场地,规模堪比牧场,要是没有别的牲畜发出来的气味,着实挺叫人羡慕。
阿多林一从塔中现身,这匹慑人的骊马便飞奔而来。雷沙迪乌马体型可观,载着碎瑛武士都不显渺小,往往被称作“第三件碎瑛武器”。瑛刃、瑛甲和坐骑,构成了最完整的装备。
但沙迪乌马的魅力不止于此。仅凭在作战中获胜,还不能赢得马儿的青睐。它们会亲自挑选骑手。
然而,阿多林在加兰特用鼻尖蹭他的手的时候想道,过去的瑛刃也是如此吧?它们本是灵体,也会决定主人的人选。
“嘿,”阿多林用左手挠挠雷沙迪乌马的口鼻,“在这儿是有点孤单吧?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希望你以后不用再——”他哽咽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加兰特走过来,低头对着阿多林,尽管气势不小,但它依然温顺,只是依偎着阿多林的脖颈,猛地喷出一口鼻息。
“呃,”阿多林拨转马头,“这味道还是不闻为好。”他拍拍加兰特的脖子,把右手伸进背包,腕部很快传来一阵刺痛。他又记起自己受了伤,于是换上左手取出几块糖喂给加兰特,马儿迫不及待地吃了下去。
“你怎么和纳瓦妮伯母一个德性。”阿多林评论道,“闻到有吃的,你就跑过来了,对吧?”
马儿扭过头,用那双瞳孔方正的水灵蓝眼望着阿多林,似乎生气了。
阿多林常常觉得自己会读雷沙迪乌马的心。他和血伯兰之间……就颇有默契。相比人与剑之间的契约,骑手与马儿之间的默契更微妙、更难以形容,但又确实存在。
当然,阿多林有时也会向他的剑诉衷肠,所以他已经习惯这种事了。
“对不起,”阿多林说,“我知道你们俩喜欢同行,可我不知道我父亲能否经常下来看你。他还没有肩负那么多责任的时候,就退居后方了。以后,就偶尔换我过来吧。”
马儿喷出一声响亮的鼻息。
“我不会骑在你身上。”阿多林察觉了雷沙迪乌马的愠怒,“我只是觉得,我们俩待在一起,对彼此都有好处。”
马儿用口鼻碰了碰阿多林的小包,等着阿多林掏出下一块糖,似乎表示了认同。阿多林把糖喂了,倚靠在外墙上,看着加兰特在场地上飞跑。
见它从自己身边腾跃而过,阿多林打趣地想道:耍什么威风呢。没准它还会同意让阿多林梳毛。那感觉可棒了,阿多林以前都在晚上走进黑乎乎的马厩,安安静静地和血伯兰相处。至少那时候他还不忙,既没有碰上沙兰,也没有踏上决斗场,更没有其他烦扰。
可他一度忽视了血伯兰,直到作战时,方才有了需求。谁知一道光闪过,倒下的却是血伯兰。
阿多林深吸一口气。近来事事都不可理喻。不光是血伯兰遇到了不测,阿多林还结果了撒迪亚斯的性命,现在却要着手办案……
看望过加兰特后,他的心情似乎好点了。当他还靠在墙边时,雷纳林来了。他弟弟把头探出门四处张望,一见奔驰而过的牡马,虽然没有退缩,但却怀着戒心。
墙旁的阿多林打了声招呼。
雷纳林应了一声,又补充道:“巴辛说你在这儿。”
“就是来看看加兰特。”阿多林说,“父亲最近太忙了。”
雷纳林渐渐走近。“不妨叫沙兰画一下血伯兰。她记性这么好,我想她一定行。”
这主意其实不坏。阿多林问:“你是来找我的吗?”
“我……”雷纳林支支吾吾,转而去看加兰特再度腾跃,“他在撒欢呀。”
“旁边一有人它就这样。”
“可马儿并不适应。”
“不适应?”
“雷沙迪乌马的马蹄坚如磐石,”雷纳林说,“比一般的马蹄都要硬,根本不用钉蹄铁。”
“钉了就不适应了吗?我倒觉得更适应了……”阿多林瞅了瞅雷纳林,“你是说普通的马,对吗?”
雷纳林一忸怩,点了点头。他的思维有时很难理解,但那只是因为他心细。等他有了深刻的念头,他也只是点到为止,在旁人看来确实莫名其妙,然而了解他的人都明白,他绝不是故作深沉。
“阿多林,”他轻声说,“我……嗯……我得把你赢给我的碎瑛刃还给你。”
“为什么?”阿多林问。
“因为拿着不舒服。”雷纳林说,“其实一直很难受。我本来以为自己有毛病,后来才发觉,原来大家都一样。”
“是说你们光辉骑士?”
他点点头。“死去的瑛刃用不得。感觉不对劲。”
“也罢,反正还能找别人。”阿多林斟酌着,“不过,还是你来定吧。这把瑛刃是你的,应该让你选下一个主人,你有这个权利。”
“还是让你选吧。我已经把剑交给虔诚者保管了。”
“那你不就没有武器了?”阿多林问。
雷纳林别开头。
“也不尽然。”阿多林戳了戳雷纳林的肩膀,“你已经找到东西代替了吧?”
雷纳林脸又红了。
“狡猾!”阿多林说,“你都捣鼓出光辉骑士的瑛刃了?为什么不说一声?”
“事情来得突然,格里斯也拿不准……可誓约之门还需要人去操作……我就……”
他深吸一口气,横出手召唤碎瑛刃。那把发光的长剑刃面很薄,几乎没有十字形护手,金属层叠起伏,彷如锻造。
“美极了。”阿多林感叹,“是把好剑,雷纳林!”
“谢谢。”
“怎么还难为情呀?”
“我……没有难为情呀?”
阿多林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
雷纳林遣走瑛刃。“我只是……阿多林,我已经是碎瑛武士了,前段时间才融入第四冲桥队,可现在,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父亲希望我做个光辉骑士,协助他一统天下,那我要向谁学呢?”
阿多林用没受伤的手抓抓下巴,说:“嗯,车到山前必有路,难道不是吗?”
“算是吧。不过……我很害怕,阿多林。”雷纳林举起手,手上漫出袅袅飓光,“万一我把别人弄伤了,搞了破坏呢?”
“不会的。”阿多林说,“雷纳林,这可是全能之主的力量啊。”
雷纳林只是盯着手上的光亮,似乎并不相信。阿多林便伸出没受伤的手握上去。
“没事。”阿多林对弟弟说,“你是来救我们的,怎么会害别人呢。”
雷纳林望过来,粲然一笑。阿多林感到一股光辉涌过全身,一瞬间,他见到了一个尽善尽美的自己,一个理想中的完人。
画面一下子就消失了。雷纳林抽回手,喃喃地表达歉意,又说他的碎瑛刃该转手了,说完才怯怯地回到塔中。
阿多林目送他离去。加兰特在这时小跑而来,轻轻碰了一下阿多林,似乎还想吃糖,阿多林便心不在焉地把手伸进包里,把糖喂给马儿。
等加兰特跑开,阿多林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用了右手。他把那只手举起来,活动了一下手指,惊讶地发现手腕上的伤已经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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