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边过年有个风俗,初一得去村里每家每户拜年。上午的时候爸爸孩子出去,下午的时候妈妈出去,反正家里要留人等着别人来拜年,反正所有的人都必须去别人家拜年。
“给您拜年咯!恭喜发财!哟,你儿子长得这么高啦!”,一进别人家门,这么边说边双手向屋里供着的菩萨作揖。
一开始不懂。这是礼仪,长辈跟小时候我们这么说。但这个礼仪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常常在大年三十晚上被父母再三强调。说是到了去年死过人的家庭不应该先说这些话,而是先向主人早已准备好的死人排位前跪拜之后,再说这些客套话,这次序不能颠倒,颠倒了表示对死人不尊重,主人会不高兴,说这孩子没教养。
早些时候(准确来说去年以前)我很反感这些东西,都是封建迷信啊,都是墨守成规啊。但我现在又有了新的想法。人与人之间应该多走动走动,熟人与熟人之间也应该多联系联系,大家聚在一起才会积出“人气”,才会冥冥之中保证了彼此之间那一条线不会断,至于形式,并不重要。
这种礼仪并没有让我感到所谓的传承的责任,倒是觉得到我这辈估计就灭绝了,但每年回家通过它,我可以得知这个村子又有多少人死去。
去年是我家隔壁的婶婶,死于癌症。家里只有一个儿子在外打工,媳妇早跑了,只留下小孙女与她相依为命。她死的时候好像是4月,那时我还在江苏,爸妈打电话告知我这件事,我开始很惊讶,因为婶婶的身体一直很好啊,爸妈也说,是的啊,谁料到是她呢,家里还有个读小学的孙女,哎。后来听说婶婶早就知道自己不行了,只不过一直瞒着,快到了死的时候把儿子叫了回来,也交代了后事。
前年是我小时候隔壁的老奶奶,只不过后来搬到别处去了。那时候她家门前有个大花坛,里面有棵大樟树,其他全是花,我记得其中最大的一株花是栀子花。每当夏天栀子花开的时候,她总喜欢摘下来很多送给别人,包括自己的邻居。我姐小时候喜欢花,用喝水的透明玻璃杯装上水来放这些花。我姐望着花开心得不行,她望着我姐开心得不行。
现在想想,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真正死亡,就算自己的亲人也是。
去年爸妈还跟我讨论要不要把爷爷的坟墓修一修,奈何去年是瑞年,按习俗不能动土。算一算,爷爷死了也应该有8年了。他死的那时候我正值中考,爸妈在他死后两三天才通知我,说是知道了我那时正好有一个模拟考试,怕影响我发挥。
死亡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直很好奇。但如同所有的人类一样,我也知道我会死的事实,也知道在我死之前很多人会先死去,包括自己亲人。
有哲学家说死亡才使人生更有意义,有作家说人是慢慢死亡的,先是这,后是那……但我都感觉不对劲,就像你们觉得一个二十几岁的我会思考这些问题一样的不对劲。
或许现在存在这些死亡道理都是假的,只有到了死的那刻才能领悟到真正的道理?但你死了你又怎么告诉活在世上的人呢?真是个问题。反过来想,倘若死人能告诉活人一些真正的道理,世界就该是另外一个样子了吧。
村子以前有个单身汉,靠放牛为生。有一天,我莫名其妙地跟他坐在一起了,那时我刚上初中。他问我,为什么人会死啊。我说心脏停了,人就死了。他不管我那一套,说死人都是闭着眼的,那我不闭眼不就行了,你说是不是。我看着他,黑黑皱皱的皮肤,凌乱的头发,现在想来有点潇洒哥的味道。不是啦,于是我跟他解释一下从书本上学的东西。他摇了摇头,不说话,于是我起身走了。
后来他也死了,不过不知道他是先死后闭的眼,还是先闭的眼后死。
今年过完年后我就要回学校了。爸妈说我懂事了不少,懂得招呼人了,懂得跟长辈说话了,连初一拜年都是抢在前面跟人家说客气话。我笑了笑,他们说的都对,不过他们都没注意到初一每次在死人排位前我再也没有儿时的偷工减料,而是标准的跪拜姿势,一拜又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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