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站在诊室门口,挡住了下一位患者。“不好意思,我们问医生一个问题,马上就好。”他说着,满脸歉意,嘴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抖动着。那是一张苍白中满是悲伤的脸,眉头微皱,眼神中浸满了无助和疲倦。姑娘知道那张脸,那是被生活的苦,折磨地太久了的人类的脸,她太熟悉了,甚至觉得有一些亲切。
“哦,那你们先说。”姑娘说着,从门里退了回来,轻轻带上了门。那是个年轻的姑娘,不高也不胖,但也不是瘦瘦小小。姑娘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平稳有力,听起来很健康。“不像是得了病的样子。”男人想。
两人一起等在诊室门外。“实在抱歉,这个大夫的号挂不上。我们挂了很久,都没挂上。所以就直接过来了,给您添麻烦了。”男人抱歉地解释道。“没关系。”姑娘说着,笑了笑。她的话不多,礼貌但又不让人感觉冷淡。“怎么看也不像得了病的样子。”男人心里这么想着,并没有说出来。
“这个大夫怎么样?”他跟她搭起了话。
“范大夫看得挺好的。”姑娘淡淡地回了一句。
“您现在吃什么药?”
“哦,不是我看病,我是代我妈来的。”姑娘解释道。
“我说呢?怎么看也不像得病的样子。还这么年轻。”男人的疑团终于解开。
“哦,哈哈。”姑娘礼貌性地笑了笑,并一五一十地答着,“我妈现在吃文拉法辛、劳拉西泮、欧兰宁这些药。”
她愿意回答这样的问题。她知道男人很关心这样的问题,她喜欢回答那些别人关心的问题。因为她希望她的回答能给男人一些参考,或是慰藉。就像她曾经无数次在无助时所期待的那样,她知道陌生人之间可以给彼此一些力量,而这种力量有时候是巨大的。
“有效果吗?”男人继续追问,他放松了些,嘴角不再抖动,眼神里多了投入和认真。他想知道结果,想知道这个大夫是否和别人说的一样好,好到可以医好妻子的病,医好全家人。
“还行,这周刚刚感觉有一点儿好转。”
“吃了多久了?”
“三四个月了吧。”
“这么慢啊?”
“这也正常吧。”
“那中间难受了怎么办呢?”
“就只能是难受着。”姑娘说着,无奈地笑了笑。她想起了妈妈难受时的害怕、紧张、坐立不安,哭闹,失眠和这几个月来她的寝食难安。
“我爱人也是这个病,吃了很多药了,都没有效果。太难受了。”
男人说着,门从里面打开了。医生让姑娘进去,进去后男人的妻子就出去了。姑娘并没有看清她的样子。
“大夫,我们不住院,吃药调行吗?”说这话的是一位老妇人。老人又瘦又小,脸上布满了苍白的褶皱。她双手合十在胸前,紧紧地合着。人们只有在拜佛的时候会这样,而人们拜佛的时候,常常是走投无路的时候。
“她或者是把医生当成佛了吧。”女孩这么想着,脑子里又不停浮现着,像老妇人这样双手合十的妈妈。天下的痛苦大抵都是一样的吧。特别是在一所专门的精神科医院,人们痛苦的种类被筛选出来,痛苦的形式可能千差万别,但痛苦的程度都差不多,没有谁会比谁更痛苦。只不过人们正在经历的阶段不同,有的人带着的是希望,有的人是失望,还有人绝望。
“那您去找别的医生给看看吧,如果是找我看,我还是开住院条。她必须住院,现在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医生斩钉截铁,他见过太多这样的患者了。不是他冷酷无情,不想帮助,而是一个医生有责任给患者提供一些专业、可靠的建议。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么耗下去是不行的。
老人像是快要哭了,“孩子现在太小了,她要是住院,孩子就没人照顾了,所以我们想在家调养。大夫,还有别的办法吗?”近乎在乞求,她的嘴角带着抱歉的笑,对医生的抱歉,对孩子的抱歉,对女儿的抱歉,甚至还有对姑娘的抱歉。这个笑对姑娘来说也太熟悉了,她快要哭了。
“她现在已经太严重了,住院治疗是最好的方式。这种情况找到哪个医生都是住院。”因为下一位患者已经在等了,医生的语气有些着急,不过他并没有失去冷静和涵养。
老人的嘴角抖了抖,“那我们就回家商量一下吧。”她的目光黯淡了下来,双手依然合十于胸前,无力地晃了晃。像是拜佛拜到最后的精疲力竭,也像是抽走了气的皮球,无精打采地耷拉着。“那麻烦您了。”老人说着退出了房间。脸上挂着的还是那个抱歉的笑,那个无奈、无力又无助的笑,那个在那样的年纪不应该有的笑,那个让人看了就难过的笑。
何谓人间?这便是。你独自撑船去大洋彼岸。中间有晴天、有日出、有晚霞、有海风,也有暴雨,有狂风,有闪电,有雷鸣。你的小船像一叶飘摇的落叶,有多少次你都觉得自己不行了,撑不过去了。但你仍在继续往前,你不想孤独着就死去。你冒着风雨继续,终于好像看到地平线了,你觉得你终于历经磨难要到达彼岸了。可是,前面来了一道巨大的旋涡,虽然此刻的你已筋疲力竭,但是,你还是得冲进这旋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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