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和小东是相依为命的,他们只有一棵老桐树,小瓦房。这桐树和婆婆一样老了,枝叶沉重着快落到了小瓦房上。在这小小的村子里,只有这瓦房还保持着古老的建筑结构,孤独的落伍着。
小东也和这瓦房一样孤独,他常常坐在门槛上,望着那棵老桐树。春天了,他看老树如何抽了芽,变了绿。然后又看绿色褪去,露出黑黑的枝桠印在天空里。于是秋天过了,冬天到了。阿婆在冬夜咳着,抖动着,小东默默的拍着她的背。屋角上的月隐了,这小房才静了。
有时小东也到村头的那条河去,看灰色的天颠倒了,沉在河面上,然后在水里凝望自己的脸。这时,岸堤上路过的人就停住严肃的喊道,小孩儿,水深,别在那玩。小东只是背着身子胡乱答应一声,仍旧静静的坐着。
回了家,阿婆见了小东浸湿的裤腿,总是冷了脸默默的不理他。到吃饭时,两人一人端一个大碗,就只听见呼呼噜噜的喝汤声。小东仰头把大碗盖住了脸,再放下来时就露出一张对阿婆的笑脸。这笑使小东眯起了小眼,露出一口细细的牙。阿婆这时才开了口说话:
“别老往河上去”
“那我去哪?”
“ …… 反正别去河上。”
“我不。”
“你要晓得阿婆只有你了……”
小东这时往往低了头点点,不让阿婆再说下去了。他其实不太明白阿婆的意思,就是觉得心里空空的,想起了爸爸走时也是同样的感觉。阿婆说爸爸没走,在天上呢。天上,天不是落到水里了么,怎么也看不见爸爸。小东想不明白。至于妈妈,小东只记得爸爸总说去看妈妈,却带着他到了一个鼓鼓的土坟。现在是阿婆带着他,去看两个鼓鼓的土坟。
日后小东还是去河上,流水静静,日复一日的走着,水面上却映出了另一张脸,小东长到十岁了。
又是一个春天了,阿婆的咳嗽却总不见好,小东隐隐明白了担忧。他想夏天到了,兴许就阿婆的咳嗽就好了。于是夜里做梦,梦见阿婆坐在桐树下乘凉,自己听着知了声,然后躺在竹床上睡着了。朦朦胧胧像是在水里游泳,醒来一看原来是身上湿了露水,开口喊阿婆却没有声音,于是眼睁开了,发现还是个梦。
天亮了,小东渐渐开始帮着阿婆穿衣了。小灶前阿婆的中药飘满了屋子,由小东专心的看着。火苗灭了又明,中药味在屋子里久久不散。小东进了何叔家,闻的也是一样的气味。何叔自己用不着喝,他给人看病拿药。小东觉得何叔是个好人,每每去拿药,他总是对自己微微的笑着。
不过这次去拿药,小东却是空着手回来的。何叔只是说回家多陪陪阿婆。小东只急急的往前走,路过河上,也不停下。田里一片土黄,脚下也一片土黄,小东的脸仿佛也被染了土黄,两滴泪掉了又马上被甩远了。
进了黑洞洞的屋里,看见阿婆还靠床坐着,小东却哇一声的哭了。“好孩子,不哭”阿婆伸手擦去小东的泪,这泪又流到了自己脸上。
门外的桐树叶子长飞了,树下的土里开了小洞,有知了在夜里悄悄的爬出来。夏天是真到了,阿婆却再也起不来,躺到地下去了。
没有人管小东到河上去了,他也没有机会去了。来了一对夫妇领走了小东。
小东拿锁扣上这瓦房的木门,站在了桐树下。经历了一个冬天和春天,一场小小的鸣叫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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