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作者: 青与木 | 来源:发表于2017-12-26 15:50 被阅读0次
    十年

    多年以前,听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只记住了明快的旋律,未多感慨;尔后听陈奕迅的《十年》,心有戚戚焉;如今重读“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14个字倏地从眼里掉进心里,好像有个空专等着它去填似的,亲切熨帖,若合一契。

    时光就这样不急不慢叩击你额头,细枝末节耐心提点,等着你自然苏醒,从风吹草动里,读它的惊涛骇浪,翻云覆雨。

    人沿着光阴拾级而上,求仁得仁的寥寥无几,以身殉道的时有耳闻,改弦易辙的比比皆是。当你兴冲冲爬到山腰,却发现仰望的神庙原来在另一座山头佛光普照。怔在半山,上也为难,下也为难。是将错就错,还是决然回头?

    这种滋味就像是听嘶哑的三弦,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呜呜咽咽艰涩凝绝。狠心砸烂吧,又心有不甘,任由他蠢动作祟。

    如今坐在30岁的缆车里,悬挂在前途未卜的层云,听到命运的索轮在头上咯吱作响,窗外杏花如雨,脚下万丈悬崖。惴惴中也曾想窥探天机,于是捧着南怀瑾先生的《〈易经〉注解》狠劲咬啃。就在头昏脑热之际,被白居易两句话来了个醍醐灌顶。他说:“未济卦中休卜命,参同契里莫劳心。”我百般热切瞬间化为灰烬。

    当年潜心苦修,是成了佛还是成了魔;当年呕心沥血,是结了痂还是结了果。

    人生也许就是这样一种悖论:无论你从哪个方向出发,做怎样的验证,最后都不免后悔。有些执着,当时不觉得苦,过后唏嘘不已;有些付出,当时不觉得累,之后百骸销蚀;有些舍弃,当时不觉得可惜,过后掩面垂眉。同样,总有些快乐,当时大笑开怀,过后却要含着泪,一遍一遍重读。

    那些瑰色的憧憬四处播撒,谁替你看守;那些葱茏的歌声随风远逝,谁替你收留。时间在后退,我在行走。不过是贪看了一回春风,回过头竟是沟壑丛生。

    再去找寻,只有一条浓荫遮蔽的路,通向神秘的城堡,从前的一切陈旧又新活。那里青藤蔓延,古木参天。只是任你怎么盘桓,只看到一隙瓦墙,一角飞檐。窗口一星橙红的灯光,灯光里玉色的面庞;只听到风声里半句耳语,星天下零落的吉他。你明明曾在那居住,却不知何时被驱逐。回头去,已迷失来路。越想接近,越是疏远。往事明明光鲜,转眼就斑驳。

    青春的价值就是殉葬。在岁月的凿刻中,连同那些日记,那些号码,那些言语,一起化为齑粉。青春不形销,智慧如何骨立。

    十年前性情如火,不知轻重缓急,哔哔啵啵一气点然。一边烈焰撩人,一边烟瘴迷眼,烫得心跳,熏得泪流。如今尘满面鬓枯焦,终于焐成一炉温碳。看着暖眼,靠着暖身。烤烤火,打个盹。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呼篱灯落闲敲棋子,深巷卖花画船听雨,多么安谧。

    只是常常想念,那个六月的下午,香火寂寥的小庙,野渡无人的竹桥。常常想念,那个春日的夜晚,摇曳低垂的星河,打着瞌睡的渔火。

    十年连缀成册,我是阅读的人,然而编纂翻页听凭日月,来去快慢不由自主。慢的时候草芥微尘放大成森林瀚漠;快的时候,一生一世也只是拨拉两指。慢的逗留不去;快的一瞥擦肩;再快就要错过那一章节。一些暗语还一知半解,高潮还在半途跋涉,结局的危机就若隐若现。

    十年以后,我细细翻阅往事,看我们如何步步擦肩,步步错过,终于醒悟,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拗不过命运的手,将你一点一点抽离。我任何一种选择,都会离你越来越远。我始终站在书页的边缘,看你辛苦周旋,起承转合都无法参与,直到终结。

    我们都是孤独的。谁打通谁的隧道,谁泊在谁的渡口;谁替谁披上红妆,谁为谁断了琴弦。

    故事总在继续,即使丢了主角,情节也会在别人身上转世轮回。上一个十年在为下一个十年张本,我的十年在别人的十年里伏笔。前尘还未杀青,后事已经枝节横生。

    十年成茧。耗尽春光未化蝶,拆解心事反成茧。这风干的茧落在石阶下,月光爱惜地摩挲,使它成为琥珀。

    十年成井,当年沦陷的地方被流光填满,盈盈盈漾漾成为一方古井。任往事浪涛汹涌,如今伏敛于此,化成沉璧静影。

    十年成偈。雪泥鸿爪皆有玄机,笔锋顿挫都是隐语,可惜我还未破译。

    十年策马而去,往哪里倥偬;十年迤逦而来,在何处淹留。十年里,我不再等谁的期许。十年后,我不再当谁的某某。

    给我十年,不计较,不安排,不怨怼;给我十年,去徜徉,去遗忘,去成全。

    再过十年,我心中不嗔不怒,眼里无悲无喜。

    再过十年,让梦在冷月湖心苏醒,让我在蒹葭深处结庐。倚着古木,临着碧水,听淙淙流年,共缓缓云归。

    然而之后的十年呢,该去向何处?

    问余何适,廓而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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