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和解。
不是一说到父母,当子女的就只能和解。
我出生在一个大家庭。一家人四世同堂,活着的聚到一起就是好几十号人。老得走不动的,小得满地乱爬的,加到一起简直就是耶羅尼米斯·波希的《人間樂園》
直到我真正学会独立,都一直觉的,亲戚这么多,家族这么昌盛,我应该很幸福,别人应该很羡慕。
我tmd很幼稚。家里稍微成熟点的,都跑得远远的,逍遥自在,独立自尊,健康茁壮。
我是家里最小的,要受到特殊关爱,这种特殊关爱就是,逢年过节,有事没事,从大到小,任何人都可以以爱和关心的名义来教育,指点,比划你的人生——
你应该这样。
你怎么没有那样?
你应该学他。
你跟那个人比简直就是垃圾。
你看他多么的惊艳!
这些话听多了,其实也就慢慢麻木,忘记了。
然而听得最多的,主要还是——
再怎么说,你是小子,他们是老子,他们的一切都是对的,都是为你好,他们就是让你去死,也是对的。
于是,以爱之名。
我的人生是被规划了的。不管朽木可不可以雕琢。
小学前,爹妈要上班,就把我锁家里。
不练字,一顿暴打,关小黑屋。
翻墙出去找小朋友玩了,一顿暴打,关小黑屋。
在追求自由和躲避暴力中长大。
小学要读重点学校。
然而进了学校发现,所谓的重点就是关系户多,老师势力而已。不送礼不孝敬的父母要脸,于是我就是班主任修理的对象。
初中读的重点高中的附中,遇到了一个好班主任,又当妈又当爹,于是我过了三年规律的生活,考进了重点高中。
但是我喜欢文科。没有理科细胞。算个化学题,套着公式拿着计算机按算半天,结果就是错的。痛苦得来在床上滚,那头去撞墙,就是算不对。瘟得像头猪。
然而父亲说,你得学理科,以后好找工作。搞文艺的都要饿死。
而我祖上三代就没有一个理科生啊,我爸历史系,我妈语文系毕业的。我从小除了看鲁迅、巴尔扎克,没有兑过农药拆过发报机啊。
于是硬着头皮选理科。挂科小王子。
当时班上有个女生成绩很好,是编辑的女儿。选了文科,大家都说惋惜。她很客气地来问我这个坚定的选理科的人的理由,我俨然过来人的样子讲了一堆,中心思想就是一句话——生产力,有饭吃。
她很礼貌的莞尔一笑,然后去了文科班。
再后来,考了中戏,当了导演编剧。
我还是在高三的时候改了文科,因为再读理科就死硬了。
还记得改课那天前的周末,全家亲戚来动员,来开导,就一个意思,选文你就废了。只有年迈的外公喊大家闭嘴,然后说,让他自己选!
最终,还是改了,改晚了
后来本科,硕士,博士一路走来,偶尔也会后悔很多行业我做不了了,但是所学所用,赖以谋生之手段,令我开心。
有的人喜欢写代码,无奈我偏偏喜欢写诗,有什么办法。
还记得从我小学一直到高中,我妈都在更年期。仿佛从我懂事起就是跟年期,反正下了班回来,没事就是一顿说,从马桶盖子到拖鞋底子,说得你体无完肤。
对于她来说,我是个垃圾,我所有的行为都是垃圾,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天才,都是榜样。
每天的好心情要一点一点凌迟光,才尽兴。
你如果接受,就是变本加厉,提各种奇怪的要求。你如果反抗,就是又哭又跳,动员全家开大会,一把鼻子一把泪痛说革命家史,然后全家从大姨妈到小侄儿轮着和稀泥——
看你妈多不容易!
你是儿子,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
我tm还能怎样。在经济被完全卡死,零花钱都要上交,平时摸不到一毛钱的情况下,我还不是只能像条哈巴狗一样。
为此父母很得意,觉得他们用他们行政工作釜底抽薪的那一套很凑效。
从不会用耳朵听我一句话,用心思考我任何感受,因为他们的大家长绝对权威和传统的孝道是要比事实本身更重要的。
对我的学业,爱情,事业,信仰都可以暴力干涉。
最严重的时候,把我丢进心理卫生中心,打针,吃药,电疗。
最后即便知道错了,只有一句话——
哎只有这一个儿,没有试错的机会。
直到我这个垃圾迫于无奈,一个人离开家,去到地球背面求学。
他们觉得我肯定饿死,被人打死,被题难死。
然而五年,预科,本科,全校第一,两次元首接见,国家级刊物发表文章。我发现我学习上并不是瘟症,我发现对生活我饿不死,我发现我也可以有朋友,有爱情,喜欢人和被人喜欢。
然而,在他们看来,我还是垃圾。每次回家,还是全家老小以爱之名轮流说。
说你妹,熬夜,考试,莲花白切丝吃一年,你行你怎么不上?晓得我在外面苦,怎么不多发点钱。
后来一步步读硕,读博......
当我在外独自打拼,面对办证租房、洗衣做饭、学习考试等等等等一切大小事务时,他们在给你传递信息——
隔壁王老二生了五个娃了你还在晒床单。
我要死了,什么时候等你孝敬
你再不回来就要死外面了。
当我认真问他们,回来以后面对天高皇帝远关系户盘根错节的家乡,我在哪里混吃等死?
他们说,无欲则刚。
你能想象你才二十岁出头每天就要看别人建设祖国而自己每天混吃等死还要心安理得是一种对么愉快的状态么?
假期回国,家里人讲得最多的就是,那个谁是几万刀一个月,那个谁又嫁了阿拉伯土豪。
我靠我说你们不缺房子车子啊。人生下来是不是必须一辈子就为了一千零一套房子和三百六十五个妞一起繁殖啊?
然后全家就疯了一样的生,而我妈没事,每天就半个城市的跑,买菜,做饭,把我家变餐馆。
大清早六点起来,老娘不在了,你问她去哪了,先赶52路再转87路然后走五个十字路口再打个偏三轮到城那边的农贸市场买便宜菜。
然后九点开始就在做饭,洗碗,骂人,做饭,洗碗,骂人.......
我最开始觉得自己这些年很亏欠他们,但是,我明明发现,md小区门口就有菜市场啊,钟点工也并不贵啊。
我说老娘你年过半百的人了,万一哪天被车撞一下或者中暑了不好吧?
我在外面都奋斗了这么多年了,你总还是要给个面子等我回来尽孝吧?
人家不,理直气壮——都是为了你撒,给你省钱撒!
其实我也没花到,别人一年要用3000欧,我就只报一半,其他的自己勤工俭学,千抠万俭,节俭到没有任何社交活动,一年穿得上街的衣服鞋子只有一套。
然而钱到哪里去了呢?投资,借朋友,慷慨亲戚。全部无影踪。
然而父母理端嘛,我就只好夹着尾巴滚回来好好读书,挣钱。
在这期间,继续肆无忌惮的催促,打击,节制,理由只有一个——
你是管理不好你自己的,只有我们天才一般的安排才能赐予你幸福的人生。
然而我选择为将来多自己奋斗一点,打高点基础,不回家做个一辈子啃老的废人。
没有人理解。
你假期回家,发现七姑八大姨还有满地乱爬的婴儿才是家里的主角,你妈是仆人,你爸是懒惰的专政对象,而你是多余的累赘。
然而当你远走,他们又需要你,因为只有在以爱的名义训斥你,像你传授人生的经验的时候,才找得到作为父母的存在感。
慢慢的,收入可以养活自己了,常常累得说不出话,常常在夜里感慨——
回想起这几十年的人生,总体感觉是非常失败的,一路挣扎着,匆匆向前,却没有什么留在指缝之间;翻一翻这浪迹天涯的经历,总体感觉是非常辛苦的,那远方的家和所谓的血脉至亲,本该成为依靠和后盾,却每每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变成彻底摧毁人精神和健康,剥夺你尊严和自由的梦魇。这一生有点难,我已经尽力去好好料理。不想听那么多因为所以,只不过是神经病一样的上一代做的孽,让我心甘情愿来赎清。
他们和任何人其实都知道问题的所在,但是不愿改变,只因为尊严和权威最大。大家成天和稀泥,不解决任何问题,只求维持下去,直到癌病,死亡来临,然后一地鸡毛。一哄而散。
这就是中庸。
这就是和谐。
这就是传统。
这就是孝顺。
大于一切。
大哥常给我说,孝顺孝顺,首先是顺。于是他有什么事就是拖,哄,骗,视为大智慧。
终于有一天,我彻底反了。
有的时候,你要学会说不,有些问题才会改变。否则说着说着,好像你就成了那个罪该万死的人。
如果你父亲三高,糖尿病,医生说不能喝酒,你因为顺就要准他喝吗?
如果你妈天天向往烂公众号推送说加入传销组织一夜暴富,你就送她去吗?
这tm不是孝顺。
如果自己的路是符合自己的人生的,如果自己是有道理的。为什么要让步?而且这个世界上那么多因为所以科学道理,哪一个又不是福祸相依,阴阳转化?哪有永恒唯一的真理?
你爸妈已经要死了,骗骗他们也可以。
很多人没本事去改变又怕背上不孝的骂名,也选择逃避。
没能力解决问题,不敢直面问题,美其名曰和解。
当智慧够的时候,使用智慧一定是要解决问题。
当智慧不够的时候,做鱼死网破的抗争,为的是一家人真的能真的走到一起更长久。
不过,幸福的家庭都一样。
不幸的家庭,你再怎么折腾,都各有各的不幸。
和解就是纵容,你拿二十一世纪的人文关怀去和解,他们会拿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自己过不好也不想让别人过好的优良传统彻底毁掉你的人生。
要么是恩赐,要么是原罪。
都说你要是有了儿你就会怎么怎么。
我想说,我要是有了儿,我一定会不要再让他承受上纲上线的父母的践踏,哪怕他成为你们口中的不符合社会要求的废人,我也要给予他起码的独立,自由,尊严!
家人是无法选择的。但是你可以选择远离那些在旁边以孝顺的名义BB,逼着你和解的圣母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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