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凉润的风吹过来,带着地面的泥土和树间的叶子的气息,再过些时候,走去江边那条散步道,将会有桂花馥郁的香甜,落入长衫和发梢, 童年里彩色的糖豆,会攀着这香甜,从记忆里爬出来,在眉心和嘴角上,印出窃窃的笑。那款薄荷绿的短衫,也寻着这香气跑来,玲珑的荷叶边,镂空的小花,虽然它早已化为尘埃或青烟,虽然我今日的臃肿绝对不可再塞入那样的衣裳,但它一直纯纯的晾在回忆里,美美的。走过的春与夏,在你站定的时候,安静下来的时候,怎能不回首?秋因了回望、沉思而镀上一层薄薄的怀旧的苍黄。
以前,对季节是没有太多感觉的,无非是春暖夏热秋凉冬冷的四个大笼统,但是近些年,年龄的增长,让心里爬满细密的纤维,于是所有的起承转合,不再是无缝的衔接,总是会灌满各种思绪的泥浆。虽然常常发现体力不够用,脑子不够用,记性不好使,比如拉开抽屉,却突然忘了要找什么,想了许久想不出,只好把那抽屉再关上,正洗着菜,忽然脑子里一闪,想到开抽屉是要找个贴纸,生活很多时候变得混沌,但是却又有另一种明丽清晰,在内里开辟出独自的场地。月亮不再是一块变来变去的光,星星不再是一丁点一丁点的亮,它们微笑,它们吵闹,它们孤寂。日光不再是有和无的区别,它们有时浓烈,有时清淡,它们有着琥珀或青柠的味道,有成熟的麦穗或是宁静河水的颜色。一场雨不再是一次降水,它可能是一场倾诉,一阵玩闹,一段哭泣,是一不小心的随意,或是蓄谋已久的故意。这内里,似乎正走在生命的初秋里,正契合着屋外的风景与窗内的日历。所以,愿意静下心来,去倾听和解读天地万物之灵之性,希望温柔的看向身边所有的经过,学着不苛刻,学着看见所有的生之寒暖和颜色。
我踩着些许落叶往前走,看到一个男子边走边忙着吃手里的东西,走得近了,看到他咔咔啃着的是一块桃,红皮白肉,看着似乎味道不错。再往前走了二十米远,看见地上一个桃核,光洁饱满,表层鲜润,刚与桃肉分离的样子,十有八九,这就是刚才那人扔在路上的。这样想着,觉着挺有意思,不再看不惯人家龇牙咧嘴的在路上吃东西,这又不是什么非得庄重的场合,这是承载拖沓琐碎生活的小区路面而已。也不会在心里责骂他无教养,乱扔果核,只顾着想:这桃子真不错,肉是肉,核是核。遇见一位大妈,从菜场回来,我见到她手里拎的袋子中,有一袋是鱼,细长的鱼头,我看到至少有三个,也许是四个。一个穿白T恤的男孩子,白净的皮肤,斜挎着一个大大的黄色包,那包对于他这个小小人儿,实在是太大了。他有点匆忙而不情愿的走着,像是赶着去上什么培训课。我给一个不曾谋面的女子打电话,从声音里,想象她的样子:瘦高,长发,也许还微卷,麦色的皮肤,温善的笑容,大大咧咧,素朴随和.....我喜欢上各式各样的细节与想象,就像喜欢着工笔画的细微,油画的明丽,就像喜欢这秋之明艳壮阔与细碎斑驳。
秋之触感与韵味,也许最根本的,是因了它浅浅却明媚的悲意吧。这样的微凉里,请允许我从背后给你一个拥抱,谁人不是独自?谁人不揣着一片无着的海?于是会寻找,一点暖暖的光和味道。夜,摸过去,水一样,门外的西风啊,请也记得,给自己添件衣裳。我关起窗,把秋夜点亮。月光静静的,泼在被子上。一帧帧的图画,在梦乡里起起落落:山谷中,亮起点点灯火;暮色里,晚风拂过街灯;小巷里,除了月光,除了我,再无他人;手心里,紧紧握着一枚软软的温热。时光再旧,也不是用来祭奠的,而是该相拥相随的。
木心说“借我一场秋啊,可是你说,已是冬天”。如果可以借,我也想向天多借一场秋啊,借一场完整,借一路风声,看花儿荼蘼着落下,看果子从青涩到红润,看暮色里的夕阳,看影子被拉得细长,直到满眼萧瑟,夜色苍茫。行过华灯初上,一任流年轻葬。欢喜过,悲泣过,那般的真实、自我、热烈与沉静,才是至珍,才值深爱啊。
窗外,风吹着长长的口哨,拍打着户外各种不牢固的物件发出声响,天阴沉着,而我的脑海里,天正高,云正丽,阳光把琥珀色的洁净暖黄,洒在缀满落叶的绿茵上。明天,我要穿起柔软的长裙,走去那阳光与落叶里,我要细细地,收罗起那些绿的,黄的,红的,褐的,灰的色片,装进紫色的纱布袋子里,寄于远方的你:
关山万里路,聊寄一笺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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