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俾斯麦》
1
我又想起了我拥有整个太阳的那些日子。
北方农村的树一到冬天就没了叶子，我的狗一到冬天就在狗窝缩成一团。
我住在一间有炉火的平房里，风烈烈地吹，雪沙沙地下，墙壁咚咚作响。我把鸡群关进鸡圈，把猫哄进屋里。关上门，给炉子添一块煤，滚水煮一颗鸡蛋，剥开皮滚烫，我龇着牙吃完它，然后躺在炕上听风声，等冬天过去。
雪会说话，我在一个下雪的午后听到过。
当时和我一同听雪说话的是一个女孩子。
她叫樱桃。
很俗气的名字吧，表达的意思简直就和社会主义好一样简单直白。
樱桃生的不是很漂亮，头发是黄黄的卷，鼻子也有些塌，脸上还有一些小雀斑，那些足以打破一个女孩美丽的小缺点樱桃都有。但樱桃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眼里闪着水波，仿佛里面有个更小的樱桃在撅着嘴委屈的看着你。
都是柔情。
2
樱桃并不是本地人，我们村是以姓命名的村子，樱桃和我不是一个姓，我就知道她不是本地的。
听大人们说她妈妈是个寡妇，几年前带着她从山西改嫁给我们村一个老光棍，结果去年老光棍也因为出了车祸死了。
“这女人克夫！”老人们故意大声地说，毫不在意的对樱桃的妈妈指指点点。
往往这时候樱桃就会站出来挡在她妈妈和那群老人中间，像只护雏的母鸡愤怒的瞪着那群老人。
“我儿子／女儿要这么孝顺就好了”老人们又说。
樱桃大我四个月，小时候要比我高半头。
我们成为朋友还是因为一次打架。
记得是我惹到了几个高年级的校园混子，他们几个人在过道里堵我，我没处跑，墙角的缝隙眼看越来越小，我摸了摸身后的墙，试图抽出一块砖来。
“干什么呢！”是樱桃的声音。
是那个克夫女人的女儿么？我脑海中第一时间出现的竟然是这个。
“呦，这不是小寡妇么”领头的高个子男生俏皮的吹了一下口哨，几个男孩跟着哈哈大笑。
“小寡妇来救自己的老相好了！”
“可真丑啊，你看她那鼻子！哈哈！”
樱桃脸色变得铁青。
“你快走！”樱桃冲我喊，她捡起来一根木棍，另一只手指着那个领头男生的鼻子“有种别怂！”
“走？那可不是我的作风啊！”我抬头看着学校方向。
真的抽出了一块砖。
五星红旗红的有些刺目。
“在红领巾飘扬的地方，一定有挥洒鲜血的战士。”
3
樱桃最会讲故事，她总是有很多我从来没听过的故事。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牛仔的故事。
她说在海洋的另一边，有个国家叫美国。我问为什么叫美国，她说可能是因为哪个国家很美吧。樱桃的大脑回路永远都那么直。
在樱桃口中的那个我们从没见过的美丽国度里，有一个牛仔，他叫俾斯麦。
我说那个俾斯麦是不是个割麦子的好手？
樱桃白我一眼然后继续讲。
俾斯麦是个一无是处的牛仔，他爱上了西部某个镇子上唯一的一家酒吧的舞娘。
舞娘来自更遥远更美丽的国家——西班牙。
西班牙的舞娘是世界上最好的舞娘。
俾斯麦从来没和舞娘说过话，他被她的美丽征服，他想要娶她。可是，他太怂了，怂到都不能像其他的牛仔一样可以凶狠地将大把的钞票塞进舞娘的衣襟里。
灯光闪烁。
西班牙舞娘在圆台上翩翩起舞，她叼着一支红玫瑰，眼神冷漠又邪魅。合拍的鼓点，悸动的心跳，那一瞬间的回头。酒吧最角落的牛仔注视着这一切，就着跳跃的红裙一饮而尽。
故事的最后，俾斯麦老了，他没能娶到舞娘，而是娶了一个老姑娘，老姑娘不会跳舞更不来自美丽的西班牙，她唯一值得称赞的就是勤劳，任劳任怨的守护了脾斯麦一生。
夕阳拉长了她的影子。
年老的俾斯麦坐在门口的摇椅上，抽着老牌雪茄，一遍又一遍的给孩子们讲述一个关于西班牙舞娘的故事。
老姑娘透过窗子微笑的看着俾斯麦和那群孩子，静静地听。
多少年前。
在酒吧门外，也有一个姑娘看着一个最角落的牛仔，端起酒敬一敬他，一饮而尽。
“可是俾斯麦永远不知道。”我叹息。
我替老姑娘感到不值。
老姑娘才是最怂的人呐俾斯麦到死都不会知道老姑娘是那么的爱他。
“你有没有认真听？”樱桃鄙视我，“老姑娘很幸福你看不出来么？”
“她是很幸福啊，”我脱口而出，“可有谁知道呢？”
谁知道老姑娘很幸福呢，只有老姑娘自己吧，只有老姑娘知道老姑娘是多么的爱俾斯麦，知道在那个昏黄的下午她喝完的那杯酒是多么辣喉。
老姑娘死了就不会再有人知道。
樱桃没有反驳我，她转头去看很远的地方，远到我不可能看得到。
“哎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我以为樱桃生气不理我了，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我轻轻的摇了摇樱桃。
樱桃转过头。
撅撅嘴。
狠狠地给了我一个爆栗。
她摸摸我的头，“回家吃饭吧！”
然后扔下我背着手一蹦一跳地回家了。
4
樱桃喜欢西班牙，她觉得那是世界上最舒服的地方。
她有时候对我说：“哎，我带上你，你带上钱，我们出去走走吧！”
我挠挠头：“去哪？”
“西班牙啊西班牙！”她眼睛发亮，“去那找个广场！”
“就找个广场？县里就有广场……”我有点蒙。
“屁！那能一样么？！”樱桃瞪我一眼，然后继续嘻嘻地笑：“去找个广场喂鸽子，然后晒太阳，把作业铺在地上，啊……想想都好幸福。”
幸福个鬼嘞……我心里想，谁要是娶了你可真是捡了大便宜了……惹生气了去找个广场喂鸽子就哄好了。
樱桃不知道我心里有鬼，笑着拍拍我：“你有多少钱？”
我把兜翻开，将所有的钱在腿上铺好，数了数：“一共2块7……”
樱桃抖了一下。
我也抖了一下。
我以为樱桃生气了：“我我我我……我家里存钱罐还有！！！”
我是错的，樱桃根本没生气。
她拢了拢头发，蹲下来，慢慢地在我腿上用手把钱捋平，一张张叠好，重新塞进我的上衣兜，眯着眼睛冲我笑：“好啦！我的梦想就交给你了！”
我突然不知道说点什么。
只好傻愣愣的回敬了一个蹩脚的军礼。
像临危受命的士兵。
5
“西部有那么多镇子，那么多的镇子有那么多酒吧，我却偏偏走进了她这一间。”老俾斯麦说，然后将映着沧桑的红酒一饮而尽。
“我也想做个牛仔哎。”我对樱桃说“你做舞娘”。
当时，我们正在田埂下的麦田里趴着。看着不远处陆陆续续回家做饭的大人们，等待着一个绝佳的机会。
“你做个屁，你这么笨怎么会有老姑娘喜欢你，”樱桃骂我，同时用手戳我的头示意我往下缩一点。
“说的好像会有牛仔喜欢你似的……”我反驳。
“……”樱桃在我屁股上拧了一下。
“啊啊……”我差点喊出声，眼眶里立刻存满了泪“疼疼疼疼！！！”
樱桃得意的扬头，用不长的小辫子甩我的脸。
我委屈的刨田埂上的土。
天越来越黑。
最后一个忙碌的人也开始收拾农具回家了。
“三！”樱桃瞅着我笑。
“二！”我也嘿嘿傻笑。
“一！”
我们俩同时喊了出来，嗷的一声蹿了出去，扑向了那片可爱的草莓地。
鸡蛋大的草莓，红的不能再红，一颗又一颗的摆在田地这个大盘子里等待着我们去吃。
“这个大！”
“这个甜！！”
“这个又大又甜！！！”
我和樱桃很默契的分头摘。
有个无忧的夜晚，星星很大很多，月亮是我见过的最圆的一次，在那个漫天星光的夜空下，有一对很不优雅很贱格的牛仔舞娘，他们在偷草莓吃，并且边在嘴里塞草莓边喷着草莓沫子嘟嘟囔囔。
突然想起在学校学过的一篇课文，鲁迅先生写到，看戏那天他吃过的罗汉豆是他吃过的最正宗最好吃的罗汉豆，他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罗汉豆。
他是对的。
我再也没有吃过那天那么好吃的草莓。
6
冬天到了，我缩在被窝里不愿意出门，贪恋那被窝的温暖。
咚咚……咚咚。
有人在有节奏的敲门。
“下雪了下雪了！”是樱桃惊喜的声音。“那么大那么大的雪！”
“那又怎么样！”我觉得自己的温暖被破坏了，有点郁闷。
“出来玩啊！”
“我不想哎……”
“不行，我想！”
“……”我用枕头压住头，只露出眼睛，然后看着结着窗花的窗户，“让我再睡会……求你。”
“磨磨唧唧快点的！”樱桃生气了，开始砸门。
“天！”我仰头咆哮，很不情愿的裹上棉衣，把门打开，并将樱桃拽了进来。
“小牛仔很听话嘛”樱桃拍打身上的落雪，嘻嘻笑，围着我蹦蹦跳跳。
我不想理这个小傻子，绕过她用铲子铲了几块煤添进了炉子里。
炉火开心的用舌头舔着新煤。
“所以呢小祖宗！”我把铲子横在樱桃脖子前，“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目的是拥护党的领导……”樱桃举起手，眨眨眼睛表示投降 “好啦好啦我不就是想叫你一起玩么！”
“一起听雪说话。”樱桃又说。
“你编个好点的理由……”我捂脸。
“雪真的会说话！”樱桃又柠我的屁股。
“疼疼疼疼！！！！”我立刻蹿了起来，旁边睡觉的猫蹿的比我还高，“你知不知道特别疼！！！”
“不知道呀！”樱桃得意的摇头晃脑 。
她总是很得意她对我的惩罚措施。
“好吧好吧所以要怎么听伟大的雪之神说话？”我沮丧着脸轻轻揉那个被蹂躏的屁股，调侃樱桃。
“看我的。”樱桃用手拄着炕坐在上边，然后躺下，拍拍一旁“躺在我一边。”
我老老实实的躺好。
“闭上眼睛”樱桃说。
我听话的闭上眼睛。
“听。”
外面的雪沙沙的下。
煤在炉子里噼里啪啦的烧。
猫趴在我身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外面路人踩在雪上发出吱呀吱呀的酸牙声。
安静恍惚，杂乱清醒。
我听到了樱桃的心跳。
我听到了樱桃的呼吸。
我听到了樱桃的手在轻轻的刮床单。
雪果然会说话。
一片雪压在另一片雪上，下面的雪发出令人舒服的呻吟声，雪在耳边低语呢喃。
我清晰的听到了。
樱桃轻轻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发出“啵”的声音。
7
樱桃的妈妈疯了。
是真的疯了。
可怕的是。
谁都不觉得这很意外，每个人都觉得合情合理。
人在经历强烈的刺激后是有几率疯掉的。
这个可怜的女人在经历两次丧夫之后，内心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挣扎与悲伤。
终于在一个平常的冬天午后，她累了，消散了她最后的薄弱的意识。
听樱桃说，那天她上学之前妈妈还好好的，给她做了好吃的蛋炒饭，等晚上回来时，妈妈就疯了，问她什么都只会回你喵。
疯了的樱桃妈妈只知道吃饭睡觉对着樱桃喵喵喵。
“真好玩啊，人疯了原来是这个样子的。”樱桃看着我说，眼里溢出了泪，“不打也不闹，只会像个复读机似的回你喵喵喵。”
我从没见过樱桃哭，即使是她和我一同迎战那群高年级的混子时，被打的满脸伤痕时也没有哭，只是摸摸鼻子说有点疼。
我抱住樱桃，背往后弓了一点，好让她可以把头钻进我的怀里。
“真疼啊。”樱桃指了指胸口，“这里真疼。”
“爸爸被煤矿压在下面我也没那么疼，”樱桃小声的自言自语，“就是觉得还有妈妈呢，有妈妈就够了吧有妈妈就会很强大有妈妈我就什么也不怕……”
“可是啊……”樱桃嚎啕大哭，“妈妈也没了。”
我不知道安慰些什么，有什么可以安慰的呢，你没经历过那种疼你怎么有资格去安慰她呢？
我把樱桃抱紧了一点。
“带我去西班牙好不好？”樱桃仰起头对我说，像我家那只祈求食物的猫。
“好，我答应你。”我说。
8
我把我的存钱罐打碎了。
里面一共有213.7元钱。
我一年的压岁钱。
“这些够了吧。”我心里想，然后用一个塑料袋包好，跑着去樱桃家。
雪下的很大。
樱桃正在家里熬粥，用勺子搅动锅里的米粒。樱桃妈妈坐在床上摆弄自己的枕头。
“樱桃！咱们去西班牙吧！”我像得到了勇气的牛仔俾斯麦，只要舞娘说一声好，立刻掏枪把酒保的头打碎也不是不能做到！
“好啊。”樱桃笑了。
我立刻拽着樱桃的手，手里拿着钱袋，跑了出去。
我其实不知道西班牙在哪里。
我牵着樱桃的手朝着镇子跑。
“西班牙在哪里？”我拦住一个路人就问。
“西班牙啊？转过那个路口再往前走就是！”路人说。
樱桃无声的笑笑。
我向路人道了谢，带着樱桃去寻找那个西班牙。
路人说的没错，那是西班牙。
不过后面还有几个字——西班牙彩印。
那是个复印店。
“算了吧。”樱桃说。
我没理她。
“你是不是傻？我说的西班牙是个国家。”樱桃甩开我的手。
我心想说我不是傻我是想给你看西班牙，西班牙啊西班牙，我看过地图了，那是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啊比美国还要远我只有200块钱我连个机票都买不了。
“我知道西班牙在哪。”我固执，“跟我走就对了。”
樱桃愣了一会，没说话，然后很乖的把手交给了我。
我带着樱桃上了一辆去县里的公交车。
一路上我们一句话都没说。
我们去了县里的广场。
那真是个很棒的广场。
雪已经不下了。
我捡了一根木棍，在广场的积雪上写上西班牙。
“现在这里就是西班牙了。”我看着樱桃。
“西班牙的广场真漂亮。”樱桃认真的说。
不远处有鸽子飞了过来。
我跑着去商店买了一袋方便面，捏碎，放在樱桃手心里。
鸽子用嘴轻轻地啄着吃，樱桃咯咯地笑。
那天大雪后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格外暖。
喂完鸽子我们去了很多地方。去了游乐场玩了旋转木马和碰碰车，去吃了正宗的过桥米线加了很多的鱼丸和蟹棒，并且第一次去了酒吧。
幸亏酒吧没有保安查年龄，我俩才得以偷偷地溜进去。
原来酒吧是这个样子，彩色的灯光忽闪，没有牛仔也没有西班牙舞娘，只有无数内心空虚的年轻人吃喝打闹。
“你好，我是俾斯麦。”我看着台上舞动的男女，想象着那有一个并不存在的西班牙舞娘。
樱桃在看不到的角落里自言自语。
她说，“再见。”
酒吧声音太杂。
我听不清。
10
那天回去已经很晚了。
天快要黑了。
我们赶上了回镇子的最后一班公交。
到终点站我们下车。
然后走着回村子。
天地白茫茫的只剩两个黑点慢慢的挪动。
到了村子我发现我剩下的几十块钱都丢了，几十块钱在当年是笔巨款，我们又沿着路去找，但没有找到。
当时天已经半黑。
樱桃摸了摸兜，只有两毛钱。
她去小卖部买了两根辣条，给了我一根。
我们两个冻的流着鼻涕吸溜吸溜的吃一根同样冻的僵硬的辣条。
互相看着对方哈哈大笑。
“我今天很开心。”分别时，樱桃轻轻地抱了抱我。
回到家，我妈正在熬姜汤，我爸在拍打大衣上的积雪。
“去哪了？”我爸问。
我昂着头不说话。
“你爸找你从白天找到黑！”我妈生气的想拿勺子抽我，“就是不让我们省心，这么大雪，出个好歹怎么办！”
“我去了西班牙。”
“去了哪？！”我妈怀疑自己听错了。
“西！”
“班！”
“牙！”
我一字一顿地回应。
“你当我傻么西班牙在欧洲！”我妈很生气，腾出手想给我一巴掌。
“就是去了西班牙。”我固执的抬起头对上我妈的眼睛，“晒了太阳还喂了鸽子。”
我爸瞅了瞅床上的鸡毛掸子。
真的。
那天那顿打我这辈子忘不了。
11
冬天终于过去了。
春天敲开了每一家的门。
除了樱桃家的。
樱桃要走了，和她妈妈一起。
有个远房的亲戚来接她，听人们说是她远在山西老家的姨妈。疯掉的樱桃妈妈连自己的生活起居都解决不了，家里也自然而然地没有了经济来源，十多岁的樱桃不可能照顾的了这个家庭。
樱桃临走前来找我。
和我说了很久很久的话。
她告诉我她喜欢西班牙是因为在她以前山西那个家时，她的爸爸和妈妈陪她看图识字，图画上是许许多多的国家。当时她年纪小记不住几个，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西班牙。
其次是美国。
她又给我讲了一遍牛仔俾斯麦的故事。
那个故事的最后不是真正的最后。
真正的最后是，俾斯麦死了，老姑娘收拾俾斯麦的遗物时发现了一张照片。
是老姑娘年轻时的照片。
照片后面写着一行字。
——你映着夕阳喝酒的样子真美。
原来。
又怂又穷的俾斯麦早就知道老姑娘了，所有人都以为他爱上了舞娘，但其实他并不爱舞娘，他缩在酒吧的角落里并不是在看台上的舞娘，而是在酒杯的反光里看着藏在门口的老姑娘。西班牙的舞娘又怎样呢，脱下那华贵的舞装并没有老姑娘漂亮，老姑娘才是最帅的，戴着牛仔帽兜里还揣着火枪。
不过他真的很怂，到死都没有告诉老姑娘。
老姑娘看着照片轻轻地笑，骂了一句混蛋。
真好，你死了世界上还有个人可以笑着骂你混蛋。
“谢谢你的故事。”我眯着眼看着樱桃。
阳光照在她的头发上，更显得金黄了。
“不用谢，”樱桃咧着嘴笑，敬了我个军礼，“再见了俾斯麦。”
那个年代，我们没有手机号更没有qq号，山西已经算是很远的地方，我可能再也见不到樱桃了。
我无声的笑笑，回敬了她一个。
12
有人说故事都得有结局。
这个故事也有结局。
多年后，我成为了一个为了生活奔波的十八线画手，每天为了粉丝量熬夜画画，孤独的一个人住在出租房里。
日复一日。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个没有邮寄地址的信。
信里有几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很美的女人坐在台阶上喂鸽子，背后是作家塞万提斯的雕像。
那是西班牙首都的马约尔广场。
我鼻子有些酸。
很多年以前，有一个黄头发塌鼻子的雀斑女孩曾依偎在你怀里说她最想要去的是西班牙的广场，在那里喂鸽子晒太阳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然后在一个下雪的冬天，你终于带她坐上公交车去看了县里的广场。
她在那喂了鸽子。
那天她笑着对你说很开心。
照片里的妇人也笑得很开心。
我翻了翻照片，背后果然有字。
娟秀的手写字，致亲爱的俾斯麦，后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我拨通了。
过了许久终于有人接了。
是一个陌生的男声。
他问是谁，背景里隐约有一个女人在很亲密的叫他。
“让我来吧。”那个女人说，接过了电话。
“你是？”是樱桃的声音，十多年没有什么大变化。
我突然想起俾斯麦是个怂逼。
怂了一辈子。
怂到了死。
“卖保险的。”我说，然后把电话挂了。
我缩在沙发里，看着天花板发呆。
桌子上的信纸上写着寄信的时间——2015年。
信是1年前的。
我来晚了。
我觉得很累，像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
我又回到了我拥有整个太阳的那些日子。
北方农村里的树一到冬天就没了叶子，我的狗一到冬天就在狗窝缩成一团。
我住在一间有炉火的平房里，等冬天过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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