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从屋檐上流下来,像一道瀑布,它屏蔽了外面的世界。
房檐下的鸟窝里一只雏燕唧唧地叫着,它叫的时候嘴张得好大,尽管它还不会飞,可它的叫声却是那场雨最美的和声。
“小云,你去外面去取点酱”
父亲盘腿坐在炕上,粗糙的手上拿着半个玉米饼子,他大口地将玉米饼子塞进嘴里,用力的嚼着。一张黝黑的木桌上放着一筐金黄玉米饼子,一些带着水珠的葱叶,还有一盘完整芥菜疙瘩咸菜。父亲拿起一个咸菜疙瘩咬了一口,又放回那个白色粗磁盘子,然后在他的裤子上蹭了几下手,擦掉手上黏附的液体。
这样贫穷的日子,在记忆里从未精致过。也不懂得一盘咸菜该用怎样的方式被摆上餐桌。咸菜疙瘩上裸露着母亲的性格,豪放却缺少了细腻的情怀。但,我至今都承认,细致与优雅和贫穷没有关系,它只是证明了一个贫穷而落后的时代,这个时代的物质和思想一样酸涩着,文化与文明在那样的小山村里,只剩下两个字——活着。
父亲端着酱碗再次和姐姐说着:“小云,你去取点酱”
姐姐依然没动,父亲看姐姐没动身子用力地放下酱碗。
“外面下那么大雨,我怎么去啊?”
姐姐嘴里嚼着饼子嘟囔着,看着父亲生气地把酱碗扔在桌子上,姐有点委屈哭了起来。
弟弟淘宝看着姐不敢再看父亲拿起半个饽饽去看淘气叠纸船。
母亲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个煮熟的鸡蛋,一个给了淘气,一个给了淘宝,因为那天是淘气的生日。
“又咋了?”
母亲把鸡蛋塞到坐在炕沿边上叠纸船的淘气手里,看着流泪的姐姐问。
“吃顿饭都不能好好吃,哭哭啼啼的孩子怎么吃饭?”
母亲数落着父亲,说了许多,而只有一句话我听得最清楚
“你怎么不让敏佳出去取酱?
同样是闺女,非得小云出去,下这么大雨,你就是偏心,你总是心疼敏佳,小云不是你的孩子,你当然不心疼。”
父亲听母亲那么说,生气地自己出去取回了酱。母亲依然不停地唠叨着,姐边吃边哭。
我趴在窗台上听着父母吵架,母亲的大嗓门让那只小燕子不断地探头探脑。那天,父亲掀翻了桌子,而且打了自己嘴巴,金黄的大饼子和咸菜疙瘩都去了地上。我不知道姐姐不是父亲的孩子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父亲对我比姐姐好。记得有一天,姐姐犯了错误父亲追着姐姐打,姐姐跑我也跟着跑,跑到家西边的河边父亲追上了我,我吓得哇哇哭,他却抱起了我说:“别哭,别哭,爸不打你。”
雨声越来越大,我看见窗外那口酱缸上扣着的破磁盆上溅起的水珠在跳舞。噼噼啪啪的节奏淹没了姐姐的哭声。窗下堆着许多翠绿的大头菜叶子,此时 它们都在水中游泳。那些大头菜叶子是姐姐捡回来喂猪的,那天她捡了许多,许多,记忆中那天的窗下全是翠绿的叶子,那些翠绿的颜色特别美,让我忘记了春天的颜色。
有雨的夜晚我是看不到星星的,因为星星一直在流泪。我总想透过大雨看看星星的眼睛,可大雨让我一无所获。当家里安静下来,父亲在三四平米的屋地上低着头编制土篮子,那是一种用柳条、用少条编制的筐,那筐是用来装菜,采蘑菇,还能用来装粪。母亲依然做她的针线活,姐姐绣她的手绢,弟弟们倒在母亲身边憨憨地睡着,我忽然想起来了什么。
“妈,我们明天要检查卫生,你帮我洗洗头发吧?”
“洗什么洗,下这么大的雨怎么出去拿柴火,明天再说吧。”
“可明天检查卫生,要洗干净了才能去上学,如果检查不合格怎么办?”
“能怎么办?能怎么办啊?还能把你吃了?赶紧脱衣服睡觉”。
父亲依旧编他的筐,他的手不停地在柳条之间来回走着,像一次次翻越门前的山坡,和坡上的那些露水,还有山上一些好吃的野果,蝴蝶、许多鲜活的生命都是父亲记忆里的世界。
姐姐的花手绢绣好了,只是一条粉白色的方巾上绣一只蝴蝶,我从来没觉得那只蝴蝶好看,可姐姐每次帮别人绣好一条,都说她的蝴蝶会飞。我的蝴蝶才是会飞的,像天上的云彩一样,只不过有时候会飞得快些,飞得慢些,那些可以变幻的云,都是天空的翅膀,经常带着我的星星飞。
“孩儿他爹,我肚子疼”
我歪过头看着母亲,发现母亲手按着肚子,脸上抽搐着痛苦的表情,而且额上渗透出许多汗珠。
“爸,妈妈病了”
我忽地从炕上爬起来,向妈妈爬去。
“妈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姐姐听见我喊叫,忙扔下她手中的绣品
“妈你怎么了?爸快来看看我妈怎么了?”
父亲慢腾腾地把帮个筐放在地上慢慢地抬起身
“竟他妈事,吃饭不生气能胃疼?”
“爸,你别说了,看看妈妈,出了好多汗。”
姐边说,边快速地穿上鞋,伸手抓起挂在门上的胶皮雨衣,冲向外面漆黑的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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