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村里每隔一个月就会有一个剪头发的老人上门,每当老人骑着“铃铃”响的老式大横杠单车来到村子,就是我们最欢快的时刻。
感觉差不多时候,理发的老人要上门了,我就会爬到庭院那棵庞大的菠萝树,找一个舒适的枝干,坐着眺望。
拨开层层叠叠的树叶,可以看到不远处的菜地,油菜花一片金黄,河流波光粼粼,更远处的田野上有一片青绿色的稻谷,随着风来回摆动,一块像镜子般发光的大型池塘边上,有一条马路宽的石子路,后边是郁郁葱葱的山林,在阳光下闪耀着点点金光。
一辆黑色的老式自行车缓缓从斜坡上滑下来,慢悠悠的,我看见那顶熟悉的白色渔夫帽,就知道,是理发的老人来了,我赶紧滑下树跑去大喊:
剪—头—发—啦——,人来啦——
不多时,老人就会骑着他的自行车,像个隐士一般,悠悠晃晃地从竹林中驶出,穿过两边的荆棘树,停在菠萝树下方的斜坡,推着车上来。
我赶紧跑下去帮忙。
菠萝树下有一块爸爸从石料厂运回来的大块青石板,切割得方方正正的,我们平时就坐在那里纳凉,而当然,那也是理发的好地方。
“还是两元么?”
“对。”
“行。”
我和千千,梅子,小薇,就坐在石板上,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老人给妈妈先剪。
妈妈坐在板凳上,老人坐一个更高的椅子。打开车椅后面的绑着的木箱子,拿出吃饭的家伙儿:一把剪刀、一把有间隔的齿梳剪、一把梳子、一个喷瓶、一块遮布。
给妈妈披上遮布,老人将瓶子装满水,梳顺了,然后喷湿妈妈的头发,先用剪刀剪好长短,再用那把梳子一样的剪刀一点一点修剪出层次和发型。
老人挪动步伐的脚十分缓慢,但下手却利落干脆,手指掐好一缕头发就潇洒快速地剪去,眼神专注,神色轻松。
约莫二十多分钟就剪好了,换下一个人。
我最喜欢剪头发时喷洒在头发上的水,凉凉的,却又不湿透头皮,感觉像是给炎热的土地上浇了冷水,舒服得很。
女孩子们剪头发都很简单,齐耳碎发,齐眉刘海,一水儿的学生头,男孩子和大人们的头发基本不变,按着原来的模样剪短打薄,臭美的男孩子可能会要求在耳边推出一个独特的闪电形状。
剪好几个人,就到我家休息一下,用烟杆抽上一口烟,喝几口茶水,和我们打趣一下,再接着剪。
都剪完后,各家的大人统计好自家该给的钱,五毛、一元、两元、五元的,夹杂在一起,递给老人。
老人会细细地将钱都整理抚平,按大小叠好,放入一个已经磨破的牛皮钱包里,再塞进胸口处的口袋。
他也不急着走,收拾好东西,就坐在石板上,看着我们玩五子棋,然后乐呵呵地告诉我们哪里下错了,让我们张牙舞爪地喊“观棋不语真君子”。
等到太阳落山了,傍晚的风也清凉,他才慢悠悠地骑上自行车,按响车铃,冲我们挥挥手“走喽——”
我站在菠萝树枝上,远远地看着他,骑过池塘边,推车上坡,看着他的身影在落日余晖中渲染成金色,又慢慢转为暗色,看着他没入转角,再也看不见,才滑下树来。
山林里的鸟儿闪着翅膀飞来飞去,在金红夹杂的火山云里,像是画家在添笔着墨,留下一处处别有意趣的黑点。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位老人再也没来过村里,村里再也看不见那个乐呵呵理发的老人,我也没了一月剪一次头发的习惯。
后来需要剪头发,都要去镇上。镇上的理发店价格涨得飞快,3元,5元,10元,20元……几乎一年一个价,好像现在,已经涨到了25元剪一次,只是纯粹剪的那种。
他们的手法也很迅速利落,服务也很和气,只是我总觉得不舒服。不喜欢那店里弥漫的香水味,地面上乱七八糟的头发,还有剪发时没话找话说的嬉皮笑脸。
秋天,庭院里的菠萝树结果了,熟透掉落在地上的果实裂开,散发出甜蜜的香气,爸爸爬上树割下以一个个完好的果实,我们剥开两个吃了,果肉甜蜜蜜的,就是有点塞牙,剩下的种子妈妈拿去煲熟,粉粉的特别好吃。
整个院子里都萦绕着木菠萝熟透的甜香味。
晚上,枕着那种隐约的香味,我做了个梦。
梦到菠萝树结了很多很多的果子,我们摘了一箩筐,结果摘完后又发现,树上又长出满树的果实,怎么都摘不完,发现有吃不完的菠萝,我梦里先是很高兴,然后就开始发愁,这么多菠萝要是不吃完,烂掉了多可惜,越想越心疼。
然后那个理发老人突然出现对我说:“你是不是忘记剪发啦?剪完果实就没啦。”我就老老实实地坐在石板上,看着那个老人很熟练地拿出简陋的理发工具,动作娴熟地给我理发,他剪一簇,掉下一个果实消失,再剪一簇,又消失一个,很快头发剪好了,还是那个简简单单的学生头,他开心地叫我“你看,都没啦”,我转头看去,满树的菠萝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郁郁葱葱的菠萝树,枝叶飒飒作响。
第二天醒来,迷迷糊糊地记着要去看菠萝树,结果那满树的果实还在,大大小小的挂满了树干,地下又摔烂了几个。
我莫名有些伤感,树都结果了,人却不会再来了。
只可惜,我还没来得及赠他一个木菠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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