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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弢——回忆施瓦茨

金弢——回忆施瓦茨

作者: 乾坤二爻 | 来源:发表于2021-04-29 19:24 被阅读0次

回忆施华兹       金弢


恩斯特 · 施瓦茨 (Ernst Schwarz,1916年8月6日——2003年9月6日),是奥地利及德语国家遐迩闻名的汉学家。

1988年四月,天津的延安老作家杨润身,《白毛女》之父,率中国作家代表团出访民主德国,此外事活动由我负责。因当时外汇短缺,是年,国力储存仅二十六亿美元。为省去一个外事人员的出国费用,中国作协决定由我一人承担两个出访团的翻译,即在杨润身团结束访问后,我不随团回国,即而一人飞抵维也纳,去迎接并陪同另一个隔两天到访奥地利的作家团,团长为作协资深领导康濯,团员有天津女作家航鹰、中国作家出版社社长柳萌加上我。整个日程,出访前已在京作了缜密安排。

按既定计划,我从东柏林去维也纳,未免又需一张机票。访德结束前,我已将我的行程透露给东德作协外事主任。她知到我跟施瓦茨认识,我们三人在几年前另一中国作家团访德时,在文学研讨会上相遇、相识。

施瓦茨虽是奥地利人,但常年卜居东德,频频往返德、奥之间。芭芭拉将我的行程转告了施瓦茨,意思是,他若近日回维也纳,我俩可以搭伴而行,这当然正中我下怀,我可省去机票的费用。那些年,作协外事活动的最大限制就是外汇短缺,哪怕买本国国际航班也须外汇,申请人民币外事经费就会容易得多。

说起跟施瓦茨的结识,还得感谢另一位民主德国的汉学家梅薏华教授,说到1985年9月能在东柏林跟梅教授及丈夫共进晚餐又是多亏了北京老作家、《蒲柳人家》作者刘绍棠。梅薏华五十年代留学北京大学中文系,跟刘绍棠是同班同窗。85年中国作家访问东德,是两国中止了十年交往,文革后的第一个作家代表团,成行的全是北京作家,有邓友梅、邹荻帆、张志民加刘绍棠和我。在说刘绍棠和梅薏华的师兄妹情谊之前,有一个令我终身难忘的 “政治笑话”,那是因为刘绍棠的长相与形象,在东柏林机场被人误认成了金日成,引得不少德国人围观询问,让爱开玩笑的邓友梅对刘不禁调侃:我当了团长,没想到你到了东德却成了国家元首。

梅薏华得知了中国作家访德,这对汉学界是一件大事,尤其在名单里看到了老同学。她在洪堡大学汉学院主持了中国文学座谈会,也邀请了施瓦茨出席。施瓦茨跟我一见如故,在我往后的多次出访东德,他定会设法与我见面。一次我单独出席东柏林国际翻译讨论会,在柏林广场高楼餐厅见面,席间他提出希望中国作家也能访问奥的设想。后来我团的访奥是一次单方邀请,当时尚未签署两国互访协议,即我方不负回请义务,是康濯团访奥的前奏。他张罗一切、负责食住行安排,始终奉陪在左。

我们结伴驱车从东柏林穿经大半个东德前往维也纳。 途中,他滔滔不绝,话题从二战纳粹德国吞并奥地利、迫害犹太人开始,一直讲到与兄长相依为命,流亡上海的经历。施华茨是犹太后裔,对那段落难史他刻骨铭心。跟整个以色列民族一样,他非常感激中国对他的救命之恩。他反复地说,若当年没有中国伸出人道的援助之手,他也许就没有了今天;出于对中国的感恩之情,流亡上海时他就决心要学中文,以在将来向欧洲译荐中国的文化、文学,这在他的余生之年如愿以偿。并且通过学习汉语,他接触到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字,了解到了源远流长的中国文化。他说对中国文字、文化的伟大,他学来茅塞顿开,学好了中文,他有一辈子完成不了的事业。

施瓦茨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出版的 《老子·道德经》,是20世纪中叶他多年的迻译生涯中,一部最主要的经典译作。对老子的翻译,作为外国学者,面临最大的困难是对其人生理念的融会贯通,《道德经》 中许多概念富有哲理、极为隐晦、且颇具悖理,加之原著中往往不易读出此类概念的时空界定,对中国古代哲学的理解和正确把握,要翻译成功,势在必行,仅拘泥于文字的粗浅表层,老子的哲学思想体系就无法自圆其说。在这一点上,施瓦茨不同于他的译家前辈,他能得以脱颖而出,这跟他常年在中国的生活与工作不无关联,他是一位跟我们能脱口说出 “洋泾浜”、“吊膀子”的中国通。

那次出访,施对我们可谓尽心尽力,无微不至,待遇也是我历次出访中招待最周到的一次,无论零花钱、旅店的一切杂费,包括洗内衣外套,进饭店的酒吧、咖啡馆、享用蛋糕午茶等一切费用,均凭他给我的信用卡结账,我们享受到的是官方一级待遇。可以相信,他的话在维也纳市政厅外事局是颇具份量的。从另一个侧面讲,维也纳政府能接受施的建议,也影射出奥政府看好两国关系的未来。出访前,奥驻京大使还专诚在京设宴招待。就是王蒙团出访西德,德使馆也只是参赞设酒会饯行。单项邀请中国作家,正是他友好的动机。

正是基于上海的经历,他对后来的社会主义制度怀有好感。他解释,这是为什么“二战”后,当出现东、西德分裂,他寓居东德的原因所在,他说是对这一新生制度的信念。 施瓦茨还说,除了翻译,他一直想报答中国,希望能为中国的德语教学做一点贡献,这也是他后来去杭州大学教德语的理由。

那次因为是民间交流,消息来得很快,没有通常国家间的合作协议,有两三年的提前量。我连出访的文学资料都来不及收集,巧中之巧的是适逢《世界文学》正准备出奥地利当代文学特辑,这与作协的外事安排不谋而合,因杂志社来作协约稿我得知了这一重要信息,而且我翻译的小说《猎兔》在维也纳还见到了作者本人。

为避免同一天从东柏林直奔维也纳的长途劳顿,前一天送走了作家团,

我俩随即离开柏林机场直接前往靠捷克很近的德累斯顿,以减轻赴维也纳的行程。八十年代的社会主义阵营,兄弟国彼此外交互免签证,我们以往出访东德、南斯拉夫,过境波兰、苏联、蒙古均是免签。我们的车在捷克入境、过境,一路畅通无阻。

我们从德累斯顿一早出发,行车八、九个钟头,傍晚才抵达维也纳,到了施瓦茨的家,天色已黑,他执意我当天留宿他家,即而通知维也纳市政厅我的到来。他把我恭恭敬敬地介绍给 “他家的女主人” 艾娃,他两口子接下去就是我们团的全程陪同。那天在他家用晚餐,他岳母风趣地对我说:“一见面我就想称您教授”。我说我只念了研究生,连博士都还没读呢。老人家说:“欧洲的博士须经过严格的国家考核,而教授可以任意封冕。”  我听了顿觉学问见长。

2021年4月22日 新稿慕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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