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这辈子我最讨厌的地方是医院了，没有之一。
他像一个血盆大口，把我的亲人吞没在里面。
难得周末的早晨，六点多一点，接到爸爸的电话说奶奶摔了，昏迷中不会说话了，救护车已经在去医院的路上了。我噌的一下就立马起床，拎起包匆匆赶往医院。还好我带了信用卡，爸妈早起去游泳的路上听说奶奶摔了，一个措手不及就直接跟救护车去医院了。
在急症室里，看到爸妈都在，老妈按着奶奶乱动的腿，奶奶躺在那里，鼻子上插着两根气管，时不时发出“额·额”的声音。两个护士一人一边在拍手找静脉注射的血管。老爸看到我就给了我一个单子让我去缴费，然后拿到各种检查的单子和挂的盐水。
刚把药取回来，盐水已经挂上了，老妈握着奶奶乱动的手，老爸又从医生那里拿给我单子，让我去CT取单子拍片。还好以前来过医院，顺利取了单子，又去按铃叫醒睡梦中医生。推着医院的轮子车，在那个有裂缝的斜坡上颠簸了一下，心也跟着一点点的颤抖，这才体会到电视里病人家属的急切心情。
老爸老妈按着手脚乱动的奶奶，一起在CT室里接受辐射的洗礼，我在门口看着那扇门缓缓关上，眼睛涩涩的。特别是想起奶奶嘴角那抹鲜血，是那么的刺眼。
又颠簸回急症室，不经抱怨医院的设施太差。我握着奶奶的手，感受她微凉的皮肤，心也拔凉拔凉的。
回去医生也换班了，再一次开了CT复检的单子，经历过一次好像就麻木了。
随后我又接到住院部开床位的任务，只能再次无视刺眼的阳光，飞快跑到住院部，却发现这里的缴费处没人上班，又等了十分钟，一个态度极差的工作人员办理了2000预缴。
回到急症室，发现老爸去找理发师了，要给奶奶把头发都剃掉，医院附近那个理发师刚好不在，外面找了好几个才请来一个腿脚不便的理发师，因为大部分不愿意来。
来不及取笑光头造型，就看到奶奶脑两边和后侧都有巨大的包，还隐隐有血迹渗出。但是看到奶奶无意识的用手拍头，好像还是有希望的。
医生让放开束缚，按住胸口摇晃，奶奶的右手和双腿还会乱动，嘴里还发出“嗯，额”的声音，据说是脑髓摔坏了，淤血很多，右脑比较严重，所以要再复检一次，如果恶化的很快，要做两次手术，先做右脑手术，再做左脑。
等我再次取单、缴费、取片子，奶奶已经被送到住院部楼上的手术室，手术室隔壁就是ICU病房。9点整，据说请了市里的脑外科专家来手术，已经在麻醉了。以为手术要很久，还和妈妈回家理了一下东西准备住院照看。
结果回来就看到爸爸挂着眼泪，哽咽着说不出话。医生说情况非常不好，开刀后血压急速下降，整个人的身体的1/3的血液已经都换了一遍还是止不住，要尽快联系其他兄弟姐妹回来了。不曾想人是这么的脆弱，摘个丝瓜会这么严重的后果，摔了一跤就不行了。分散在各地的叔叔婶婶、姑妈姑父也纷纷往回赶。
旁边一个阿姨前几天家里刚办理过丧事，提醒我们可以准备后事。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手足无措的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风俗也不知道。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阿姨告诉我们，原来还要穿长袖换寿衣：五件衣服，三条裤子，烧银子等。傻眼的我们到医院门口一个寿衣店办理一条龙服务：衣服、牌子、碗、灯笼、篮子等。
买好东西，姑姑姑父已经到了。12:26分，呼吸停止，真的回天无力了。妈妈呢喃着“她就这样走了，不管我们了”，姑姑“啊，娘啊，我的娘没了”“回家再也没有娘叫了”，听着揪心的疼，爸爸在一旁偷偷抹眼泪，我也抑制不住满出来的泪水。妈妈和姑姑给奶奶换好寿衣，我又去缴了一次费，回来看到他们披麻戴孝在楼下烧银子，哭声悲切动人。
小叔叔一家四口还需要三四个小时才能赶到，医院不让停放，只能先送到殡仪馆冰冻起来。在去殡仪馆的路上，二婶婶电话来问手续情况，我告诉她人没了，她瞬间都语调变了，哽咽的声音让她远在广东无法快速赶回的愧疚心情愈发明显，好在我表弟在市区已经及时赶到并一直和我们在一起。
送完奶奶，阴阴的天开始打很响的雷，轰隆隆、轰隆隆。我曾以为那种悲伤只有电视里才会加大雨来烘托，但其实，真的很应景，老天都在哭泣，豆大的雨滴落在车窗玻璃上，就像疼痛干涩的眼里落不下的泪水。
才深刻体会到“父母在不远游”这句话的真切含义。我想象不到，如果我爸我妈没有在家的话，我奶奶是不是赶到急救室就没人管了，没人缴费是不是就不手术了。好在没有如果，五点多知道奶奶摔了开始，一直到下午三点送完奶奶，老爸才觉得饿，问我要吃的。虽然买了早餐，但大家都没胃口吃东西，想到以前稍微比平时吃的晚一点都会很饿的人，今天从早上到下午整整十个小时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想想都替他心疼。
十个小时，好像经历了半个世纪那么久。我们已经竭尽全力，到最后一刻也没放弃治疗，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大家回到老家，翻出奶奶床上的草席、衣服打包好，默默等待小叔叔四人到家，怕他们路上太急出事，一直还没告诉他们，只让他们会老家集合。
回到村里，奶奶因摘丝瓜摔死这个消息已经人尽皆知，走到哪里好像都有人在谈论这个事情。陆陆续续有好多村里的大叔大妈来看望也有帮帮忙的，不论他们是真心哀叹还是来看热闹，都非常感谢他们的关心。
我又去买了点要用的白纱线，回来小叔叔他们也到了，看到哭成一团的所有人。这个家还是原来的家吗？再回首那人已不会再有回应。
看着熊熊烈火把奶奶生前的衣物吞噬，变的黝黑，然后消失，亲人们抱头痛哭，我抱着我的妈妈，还好你还在。还想告诉爸爸，现在你还有另外一个娘，要对外婆更好一点。
领居们都说奶奶是个直性子很急，但是人缘很好，很勤劳，每天早上五点多就扛个马桶去种菜，每次路过都会打招呼。
在我印象里，奶奶身前也是个药罐子，一直在吃各种药，我小时候有一次跟她去山上采什么东西，她从田坎上翻下来，整个人不受控制，我还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么大的人了，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小时候还有一次暑假我在奶奶家门口的池塘里拿竹竿赶鸭子，结果自己掉进去了，我以为我要交代在这里了，是她捞我上来，给我洗池塘的污泥。每次她还会晒很多洋芋片，然后炸洋芋松给我吃；知道我喜欢吃粉干和土豆，特意煮给我吃。
其实奶奶因为耳朵听不见，说话超级大声，又喜欢碎碎念，有时候我还挺烦她的，但是想到她前几天还送了好多种的玉米、苦瓜之类的来给我们，家里还堆满了南瓜，以后再也吃不到。过年回到家里，再也没有人招呼我们了，止不住的难过。想念奶奶做的土豆片烧粉干、洋芋松了，想念奶奶的味道。
谨以此文纪念我亲爱的奶奶，享年75岁。
PS：
无法想象面对精神和金钱的双重压力。建议给老人都买上一份意外险，一年也就200元，这样即使真的有事也不至于太窘迫。建议办理开通信用卡，真的没钱的时候可以急用。
还有医院的缴费体制真的是想吐槽，当时我爸主要听医生说，我妈在按奶奶，我就负责去缴费跑腿，如果只有一个家属在身边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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