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心
·陆游
南宋 沈园
我叫陆游，南宋人。我今年三十多岁了，却未曾考上功名。年轻的时候，我贪恋华丽的词藻，贪恋爱，然而我一事无成。后来我也想努力，好不容易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金榜题名，却不曾想抢占了秦桧孙子的风头，佞臣当道，这功名利禄也瞬间化为乌有。恐怕以后这官场我也混不下去了。
那一天，江南春色尚好，我在沈园闲逛。想想我失败的，失意的人生，还有什么可以值得回味。我站在池水边，看着流水，看着光阴往来，看着水中的鱼，我想我不如这沈园的一条鱼来得快活。也许此生，我就会那么浑浑噩噩的度过。后来事实证明，我的确是浑浑噩噩的度过了这一生，极为勉强。
当你老了，回顾一生，就会发觉：什么时候科举考试，什么时候入朝当官，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离别，其实都是命运的巨变。你做出选择的那一天，相当沉闷和平凡的那一天，当时还以为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
但就是那一天，我重逢了不该重逢的你，我的前妻——唐婉。
清风拂柳，你徐徐的步伐，款款深情的身影，突然映入的我眼前。岁月沧桑，你却未曾改变一点点的音容笑貌。那些良辰美景，那些花前月下，那些举案齐眉，那些琴瑟和鸣，皆为过眼云烟了，但你就像佳人遗世独立。
十年，恍如隔世。再见佳人，佳人依旧面若桃花。然而锦绣添香，却不再与我为伴。
你从我面前经过，只是微微颔首。千言万语，不如忽视。我亦深知，你已入侯门深似海，而我也忠贞不再。
清风拂柳，你已远走。
后来，你遣人送来红酥手和黄藤酒，算是心意。只是，只是我喝着你送来的酒，这酒多烈就有多肝肠寸断。
婉儿是我青梅竹马的表妹，我们从小一起读书识字，情投意合，好不般配。我20岁的时候，婉儿15岁，母亲赠于婉儿一只家传的钗头凤，从此我们喜结连理。那个时候的我还很年轻，什么科举什么考试，哪有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来得重要。成婚后的我整天和婉儿腻歪在房间里吟诗作对，一起度过了很多欢乐的时光。但很快就把母亲惹怒了，她觉得我终日沉迷美色，不思进取，说温柔乡是英雄冢。更严重的是，我和婉儿婚后三年尚未生下一儿半女。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母亲借口说去庙里求签，说婉儿会克死我，并以死相逼叫我休妻。无奈之下，我只得让婉儿暂时搬出去。我找了个别院，把婉儿藏了起来。
我信誓旦旦的对她说：等母亲消气以后就接你回来。
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母亲还是发现了我金屋藏娇的事，母亲把我叫回家之后悄悄命人强行把唐婉送回娘家了。
我想那个时候，婉儿一定非常生我的气吧！我到底还是遵从了母亲的命令。
一年后听说你改嫁了，嫁了一个皇室宗亲的公子，无论家世，才情，相貌都要比我好太多。我虽心有不甘，却也为你开心。
黄藤酒已经空杯，我看着你就在我的面前，却再也触碰不到。你的盈盈笑意，你的盈盈腰肢，不再属于我。而我才发现，无论过去多少年，我都再不能忘怀。
我去园中寻找，寻找那块你纤纤细手抚摸过的石头，你站在那里望着的江南春色。
我唯一可以做的，只是刻下一首《钗头凤》，缅怀我那逝去的美好时光。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此番重逢，我溃不成军。你现在光彩照人，你的回忆也应该熠熠生辉。但是你看看我，看我活的如此失败如此落寞，怎么配与你提起往事。我走了，但愿我此生再不会来这个地方。
我明明清楚的意识到，我是如此的不堪，但我还是如此的混蛋。我没有想到我酒后的一首诗，生生把你给害死了。
四年后我才知道，刻下《钗头凤》的我成了刽子手。我走了之后，满城风雨，人人都说我是红尘相见分外眼红。你一个女子，再婚，没有子嗣，一个凄惨潦倒的前夫，还有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你承受了世间所有不该有的不怀好意。
人言可畏，你病倒了，且一病不起，次年秋天香消玉殒。而我浑然不知，我是有多该死，我必须承受这一生的悔恨。
·唐婉
那一天，江南的景色依旧妖娆，我像往常一样，和夫君闲游至此。欣赏着沈园的亭台水榭，岸边娇杨柳，锦簇繁华，小桥流水。江南的美总是带给人一种缠绵悱恻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相思。
我最相思的是你，最不可相思的也是你。
一别十年，我以为我已经把你忘得差不多了。然而就这一眼，猝不及防的一眼，足以打翻我尘封已久的往事。
我突然明白，我这些年的花前月下和对酒当歌，总是少一点感觉的原因。那是我青葱岁月里，最初的爱和最深的伤痛。
你我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我本已成双成对，奈何只是一番情深缘浅。
那年我被你母亲遣送回到娘家，我父亲很是生气，说陆家何以如此怠慢于我。但我相信这不是你的本意，我相信我们之间一千多个日夜的缠绵恩爱。我相信你，我等你，无论如何我都是放不下的。但我万万没有想到，我没有等到你的人，却只等来你的一封休书。
好不绝情！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度过那段时光的，父亲心疼我，便重新给我找了个如意郎君，是皇室宗亲的一位翩翩公子——赵士程。无论家世，才情，人品都是极好的，我也挑不出他的毛病来。
他待我如此的好，十年如一日的好，好到我以为那就是爱情。我有了新的生活，你也已另娶新欢，我想就这样吧，时间总是要往前走。
那一日的匆匆一瞥，你变得更加沧桑，也变得更加成熟了一点。我一直听说你过得不是很好，这些年都不是很顺畅。不过好在，我没有亲眼目睹，我总是对自己说，你不会有那么糟糕的。
我总是想着，如果我们可以再次相遇，我们都会变成更好的彼此。
直到那天我看到你如此落寞的身影，沈园的春色都暗淡无光了。你痴痴的望着我，望得我无处躲藏。
说不出的千言万语，说不出的那一句你好，说不出，什么也说不出，只能微微颔首以示珍重，已经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
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历历在目，那些刻骨铭心的爱又裂开了伤口。这么多年，我多想忘记，好让自己过得幸福一点。因为，我有人爱呀！
转身离开，我怕眼泪会掉下来。
夫君问我：婉儿，你怎么了？
我说：没事。我遇见了一位故人，总觉得有些伤感。
我把我们的故事给我的夫君讲了一遍，我想，他是可以理解的。
他静静地听完，说：没事的，都过去了，我以后都不会再让你伤心难过。
我知道夫君对我如此之好，我不想有任何事隐瞒于他，我也希望，因为我的坦白，可以免掉自己的一些痴心妄想。他值得我去忠贞，他值得我施以回报，他值得我爱。
征得夫君同意，我让下人备些酒菜过去，我想，既是不当相见，那就当是聊表心意吧！
可是我没有想到，你喝了我的酒，诉说着一切的哀愁。
你在沈园留下的词，你说我们欢情薄，你说几年离索，你说人空瘦，你说山盟犹在，你说锦书难托......
你彻底击溃了我心底最后的一点防线。如果你过得不好，我会很难过；如果你觉得孤单，我会比你更寂寞；如果你说爱我，我会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陷落。
你走了，却把那只钗头凤重新插进我的心脏，让我流尽这相思的血，药石无医。
·赵士程
人们都说最怕断肠春色在江南。江南确实令人断肠，多少才子佳人命送江南，江南因此变得更加哀怨和凄美，却也只有这个伤心处，才能抚慰古往今来的离人。
她死在这里，这里就是你的爱。
那一天，在缠绵悱恻的江南，在沈园，我与婉儿闲游至此。清风拂柳，但愿带走你的哀愁。
我知道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只是你不说，我不会问。但是那天，你向我说起了往事，那段前尘的姻缘。你说那个在桥上看风景的人，是你的故人。
我知道，你匆匆一瞥，未曾言语，那欲说还休的眉目，早已泄漏了一切。
自从你嫁给我以来，我们也是那么的相敬如宾。我喜欢你的才华，也迷恋你的美貌，我想我会抚平你心中的创伤，时间会治愈一切，不管有多远，我都会陪着你去到那个地方。
你是个善良的女子，只是你不是很善于伪装。你说你早已忘怀，你说你早已看开，不过是你自欺欺人罢了。那天的重逢之后，你平静的心湖被打乱了。
不过简单的一次重逢，人生总是难免会有这样的意外，我想着你会挺过去的。但是我没有想到，那个该死的陆游却偏偏在沈园留下那些让人猜测不已的词。
这些年，你已经经受了太多的东西。自从嫁给我以来，就顶着巨大的压力。如今被他一首《钗头凤》弄的是满城风雨，那些闲言碎语，击碎了你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心。
因为这段前尘往事被人翻起，赵家宗室觉得甚是羞辱，纷纷把你孤立了。我为你辩驳，却又要如何辩驳呢？如果可以，我愿意帮你挡住一切流言蜚语，可是你是那么的敏感，总是觉得那是自己的问题。你曾经离异，我可曾在意？你不曾生育，我也不曾可惜。我爱的人始终是你，有你足矣。
你病倒了，竟药石无医。次年秋天，你走了，你才二十多岁，在最好的年华。你走了，你把我的心也带走了，留在这个世上的冷漠躯壳，那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没有你的江南，我留下来还有什么意思？徒增伤感罢了，我只得离开，我去了福州，随便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你走了，一首《钗头凤》把你害死了，可是那个写下《钗头凤》的人，他却还好好的活着。我不知道他以后做梦，还能梦到你们以前的温馨甜蜜吗？
我很想知道，他是否也曾心有余悸。
后来我听说他又回去写了诗，在沈园清冷的山水里。我想，终其一生，他都必须去沈园追悔。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奇怪的是，我对他怨恨不起来。也许，除了我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曾经深深的爱过你。这是你留在世上唯一有的联系。
你走后的几年，他还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我没办法落井下石，我甚至为他找了些关系，给他谋了一份在福州的官职。我只是希望他可以活得体面一点，至少看起来。我不希望别人在提起婉儿的时候，说到她曾经的前夫是如何如何的潦倒不堪。
即时所有的人都说我爱的卑微也好，我拥有的幸福，我知道。
有你的那十年，我很开心，此生足矣！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唐婉死后，陆游直到85岁寿终之时，都让人搀扶着他来到沈园来；赵士程终无二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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