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是一部敘事完整的編年體史書,詳盡地記述了魯隱公元年⾄魯哀公⼆⼗七年間各諸侯國的社情及興衰,而左傳在謀篇佈局方面獨具匠心,微言側筆推進劇情,但又不會太刻意。而夢占記錄是不可割捨的內容,那是古代人民在尋求庇祐的依賴⼼理下,漸漸形成的迷信心理,更是傳統文化中宗教信仰的一部分。《周禮·春官·宗伯》有言:掌歲時,觀天地之會,辯陰陽之氣,將夢系統地分為六類,根據日月星辰占卜吉凶:一曰正夢,二曰噩夢,三曰思夢,四曰寤夢,五曰喜夢,六曰懼夢。《左傳》藉由「夢」達成「信⽽有征」的實質效果,寄寓「幽明感應,禍福萌兆」,據史直書,在反映歷史同時勸戒世⼈,深具人文意義。
本文將從「以夢為述」及「反映現實」兩方面析述《左傳》之夢占內容:
一、以「夢」為述的功用
夢的記述主要發揮兩個功用:一是豐富角色形象,增加神秘感;二是與故事產生聯動:例如預示結局、暗示因果及推動劇情發展等。
在塑造角色形象方面:
禧公二十八年的「子玉夢河神求瓊牟玉纓。」以子玉的反應凸顯出子玉不顧百姓,只顧及自己利益,剛愎自用的性格:「先戰,夢河神謂己曰:「畀余,余賜女孟諸之麋。」弗致也。大心與子西使榮黃諫,弗聽。榮季曰:「死而利國。猶或為之,況瓊玉乎?是糞土也,而可以濟師,將何愛焉?」弗聽。」故而子玉因失民心而戰敗似乎也就順理成章了。而反觀「韓厥夢子輿」,韓厥愛兵將如同愛護自己,形成巨大反差。
成公十年的「晉侯夢大厲」中厲鬼可怖的形象,躍然于紙上:「被髪及地,搏膺而踴。」很清晰的噩夢夢例,晉侯在兩年前因為聽信趙莊姬的讒言而冤殺了趙同、趙括兩位大臣而有此夢,晉侯的內心世界也袒露無疑——悔恨、恐懼及對病情的擔憂,使這位君主產生了恐懼。而這也使晉侯的角色形象更飽滿。
昭公四年的「穆子夢牛」以常見形象拆組成一個嶄新的人物,故而雖然形象奇特也不難去想象:「黑而上僂,深目而豭喙。」而黑皮膚,駝背,摳眼睛,豬嘴巴這樣的元素拼湊出「牛」內在本質的陰險貪婪。
昭公七年的「晉侯夢黃雄入於寢門」,以子產之解夢凸顯其學識淵博、應變機智:「以君之明,子為大政,其何厲之有?昔堯殛鯀於羽山,其神化為黃熊,以入於羽淵,實為夏郊,三代祀之。晉為盟主,其或者未之祀也乎?」事實如何我們不得而知,但這些話毫無疑問安慰了晉侯的內心,只要祭祀及時就可以消除內心的擔憂,很划算的條件。
哀公二十六年的「得夢啟北首而寢於盧門之外」形象化地表現出夢中「鳥」之大——橫臥身跨兩城。「己為鳥而集於其上,咮加於南門,尾加於桐門。」
在劇情的聯動方面:
除了哀公十六年沒有夢象的「衛侯占夢」及夢象與作夢者並無直接利害關係的禧公三十一年「衛成公夢康叔」和昭公三十一年「趙簡子夢童子臝而轉以歌」以外,剩餘的二十六則記錄與現實、與作夢者有著緊密的聯繫。
其一是以一方勝敗可以窺視全局:
其中一個例子便是「城濮之戰」,雙方主將於禧公二十八年分別作「晉侯夢與楚子搏」及「子玉夢河神求瓊牟玉纓」二夢。正如前文提及的,子玉的失敗在於失民心:「非神敗令尹,令尹其不勤民,實自敗也。」理論上子玉的對手無論是誰,一個主將只要失民心便不可能成功,但對方還是要擔心,從側面反映出雙方兵力相差不遠,吸引讀者繼續閱讀。
哀公二十六年的「得夢啟北首而寢於盧門之外」。(公孫周二子)得與啟爭奪王位,得既然夢見啟為「北首」,北首,當為死象。杜預注:「在門外,失國也」及「死者北首,生者南向,故以北首為死相。」而得己身所化的鳥嘴朝南,預示生境。故而得曰:「余夢美,必立。」
其二是夢象事物背後的豐富意象:
成公十六年的「呂錡夢射月」預示了人的生死并揭示了人與人之間的等級差異。古人以日月為尊,背後蘊含著尊卑等級之差;而射月後入泥,也使人聯想到「入土」,即死亡。故而現實是箭射中對方主將,但自己也身亡。
成公十七年的「聲伯夢食瓊瑰」中,瓊瑰盈懷也預示了死亡,因為瓊瑰是死者口中所含石珠,因此也是凶兆、死相。
昭公十一年的「泉丘女夢以其帷幕孟氏之廟」中,帷幕宗廟暗喻了家族的繼嗣傳承。
夢例除了徵兆吉凶,也對現實有所反映:
一是士大夫們大局觀的建立:夢例涉及了諸侯、士大夫、普通百姓等多個階層,春秋後期諸侯國之間的形勢變化、勢力消漲對其他國家也會帶來利益或風險。例如吳入楚削弱了與晉長期爭霸的楚國勢力,為其後的「三家分晉」創造了環境,反映出部分士大夫們的眼光不再局限於⼀國之內而開始關注全局的影響和走勢。而哀公七年的「曹人或夢眾君子立於社宮」也折射出時人對國家政事的關注及擔憂。
二是夢的吉凶與作夢者行為相關:例如禧公二十八年凶象轉吉的「晉侯夢與楚子搏」梦境虽凶险,然而最终结果是吉利的,《解精微論》:「腦者,陰也。」陰柔,故子犯言吾且柔之。彼來璧我用齒,齒,剛也。我以腦承之,是有以柔其剛,故云「柔之」;又如成公五年吉象轉凶的「趙嬰夢天使」,趙嬰雖然遵從神示去祭祀了,但未得到降福,只能匆匆而逃。正如王符在《潛夫論·夢列》所言「且凡人道見瑞而修德者,福必成;見瑞而縱恣者,福轉為禍;見妖而驕侮者,禍必成;見妖而戒懼者,禍轉為福」。夢的解釋不在流於表面,而要結合實際作夢者的行為作解。
三是反映出夢象可影響時局:例如禧公四年的「君夢齊姜」便是驪姬設計陷害太子申生;又如哀公十六年的「衛侯占夢」是占卜者讒害忠臣之例。但這些夢例之所以可以成為超控政治的工具,很大部分的原因是出於
四是古人對禮的執著:例如禧公三十一年的「衛成公夢康叔」,祭祀有特定禮儀——非其鬼不祭;又如成公二年的「韓厥夢子輿」,邴夏和齊頃公的爭論,「謂之君子而射之,非禮也」,正正是古人對禮的遵從。
綜合上文,可見《左傳》具「以夢為述」及「反映現實」的記夢體特點。而記夢體可以豐富預言記敘文體,反映社情,甚至以夢為線索串聯起故事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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