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格街凶杀案】
[1]一般来说,巧合是那种受过教育却不懂概率论的思维者思路上的障碍。
【一桶蒙特亚白葡萄酒】
[1]我不仅非要惩罚他不可,而且必须做到惩罚他之后我自己不受惩罚。若是复仇者自己受到了惩罚,那就不能算是报仇雪恨。若是复仇者没让那作恶者知道是谁在报复,那同样也不能算是报仇雪恨。
[2]家里不见一个仆人。他们早就溜出门狂欢去了。我告诉过他们我要第二天早晨才回家,并明确地命令他们不许外出。我清楚地知道,这命令足以保证他们等我一转背就溜个精光。
[3]我们穿过了一连串低矮的拱道,向下,往前,再向下,最后进了一个幽深的墓穴,里边混浊的空气使我们的火把只冒火苗而不发光亮。
【红死病的假面具】
[1]同样也是在那个房间里,靠西墙立着一座巨大的黑色时钟。其钟摆伴随着一种沉闷、凝重而单调的声音左右摆动。每当分针在钟面上走满一圈,报点的时刻到来之时,从巨钟的黄铜壁腔内便发出一种清脆、响亮、悠扬、悦耳但其音质音调又非常古怪的声音。
【瓶中手稿】
[1]这时那朵云突然朝东西两边扩展,在水天相接处形成一条窄窄的烟带,看上去宛若长长的一溜浅滩。我的注意力很快又被暗红色的月亮和奇异的海景所吸引。此时的大海正瞬息万变,海水似乎变得比平时更透明。虽然我能清楚地看见海底,但抛下铅锤一测,方知船下的水深竟有15英寻。这时空气也变得酷热难耐,充满了一种仿佛丛烧红的铁块上腾起的热浪。随着夜晚的降临,微风渐渐平息,周围是一片难以想象的寂静。舵楼甲板上蜡烛的火苗毫无跳动的迹象,两指拈一根头发丝也看不出它会飘拂。
[2]一轮昏黄的太阳富出水平线,只往上爬了几英尺高,没有放射出光芒。天上不见一丝云彩,然而风力却有增无减,一阵接一阵地猛吹。在我们估计的中午时分,那轮太阳又攫住了我们的注意力。它依然没放射出我们通常称作的光芒,而只有一团朦朦胧胧没有热辐射的光晕,仿佛它所有的光都被偏振过了。就在它将沉入茫茫大海之前,那团光晕的中间部分却不翼而飞,好像是被某种神奇的力量一下扑灭。最后只剩下孤零零一个黯淡的银圈,一头扎入深不可测的海洋。
[3]我们开始只看见它的船头,因为它刚从那幽暗恐怖的漩涡底被举向高处,并在那可怕的浪尖上滞留了片刻,仿佛是在为自己的高高在上而出神,但紧接着,它就摇摇晃晃、令人心惊肉跳地直往下坠。
[4]一个人摇摇晃晃走过我藏身的地方。我看不见他的脸,但却有机会打量他的全身,看上去他显然已经年老体衰。岁月的负担使他的双腿步履蹒跚,时间的重压使他的全身颤颤巍巍。
[5]他们就像我刚上船时在中舱所看见的那个人一样,全都老态龙钟,白发苍苍。他们的双腿都颤颤巍巍,他们的肩背都佝偻蜷缩,他们的皮肤都皱纹密布,他们断断续续的声音都低沉而发颤,他们的眼睛都粘着老年人特有的分泌物,他们的苍苍白发在暴风中可怕地飘拂。
[6]从比我所见过的可怕一千倍的波峰浪尖,我们的船却像飞翔的海鸥一滑而过;巨大的狂澜就像潜在海底的恶魔把它们的头伸到我们上方,但那些魔鬼仿佛是受到什么限制,只是吓唬我们,而不把我们吞噬。
[7]但就是笼罩在他脸上的那种奇异的神情,就是那种令人不可思议且毛骨悚然的极度苍老的痕迹,使我胸中涌起了一种感情,一种莫可名状的感情。他的额上皱纹虽然不多,但却仿佛铭刻着无数的年轮。他的苍苍白发像是历史的记载,而他灰色的眼睛犹如未来的预言。
[8]船的周围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和茫茫洪涛的混沌,但在船舷两侧3海里外的地方,却不时隐隐闪现出巨大的冰壁,冰壁岧岧仡仡,直插苍昊,朦胧中就像宇宙的围墙。
【黑猫】
[1]一个哭声,开始低沉压抑且断断续续,就像是一个小孩在抽噎,随之很快就变成了一声长长的、响亮的,而且持续不断的尖叫,其声怪异,非常人之声。那是一种狂笑,一种悲鸣,一半透出恐怖,一半显出得意,就像只有从地狱里才可能发出的那种声音,就像因被罚入地狱而痛苦的灵魂和因灵魂坠入地狱而欢呼的魔鬼共同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金甲虫】
[1]日落时分,我们进入了一个比一路上所见景象更凄凉的地方。那地方像是一个平台,靠近一座几乎不可攀缘的小山之峰顶,那小山从山脚到峰顶都被茂密的林木覆盖,林木间不时有摇摇欲坠的巨石巉岩突出,有好些巨石巉岩之所以未从峭壁坠入下面的山谷,仅仅是凭着它们倚靠于其上的树木的支撑。几条方向不同的深壑为这幅凄凉的景象增添了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
【威廉·威尔逊】
[1]每每忆及我最初的校园生活,我总会想到一座巨大面不规则的伊丽莎白时代的房子,想到一个薄雾蒙蒙的英格兰村镇,想到镇上那许许多多盘根错节的大树和所有那些年代久远的房舍。实际上,那历史悠久的古镇真是个梦一般的抚慰心灵的地方。此刻我仿佛又感到了它绿荫大道上那股令人神清气爽的寒意,仿佛又闻到了它茂密的灌木丛所散发的那阵芳香,仿佛又怀着朦胧的喜悦被它那深沉面空灵的教堂钟声所感动,那钟声每隔一小时便突然幽幽鸣响,划破阴暗岑寂的空气,而那座有回纹装饰的哥特式尖塔就静静地嵌在那空气之中。
[2]对一般人来说,幼年时代的经历到成年后很难还有什么鲜明的印象。一切都成了灰蒙蒙的影子,成了一种依稀缥缈的记忆,一种朦胧的喜悦和虚幻的痛苦之模糊不清的重新糅合。
[3]我定睛一看,顿时只觉得四肢麻木,浑身冰凉,心跳加剧,两腿发颤,种莫可名状、难以忍受的恐惧攫住了我的整个心灵。
【人群中的人】
[1]人的良心偶尔会承受一份沉重的令人恐惧的负担,以至于只有躺进坟墓才能卸下。而所有罪恶之本就因此未能大白于天下。
[2]识别这些人凭的是他们因酗酒而显得麻木的黝黑脸庞、朦胧而浑浊的眼睛和苍白而干瘪的嘴唇。
[3]我看见各种类型各种年龄的街头妓女,她们那种袒胸露臂的女性成熟之美使人想到卢奇安笔下的那尊雕像,表面是帕罗斯岛的白色大理石,里边却塞满了污泥烂淖。
[4]我还看见许多难以形容的酒鬼,其中有些人衣衫褴褛,偏偏倒倒,口齿不清,他们往往满脸青肿,两眼无光;有些人身着肮脏但还成套的衣服,步履踉跄却依然昂首阔步,他们通常有色迷迷的厚厚嘴唇,有容光焕发的红润脸庞。
[5]由于循规蹈矩的那部分人纷纷回家,街头优雅的身影渐渐稀少,而粗鲁的身影更加突出,黑夜从阴暗处带来各种丑恶。
[6]此时天色已完全黑下来,悬浮于城市上空的一层浓云密雾不久就化作了一场持续的大雨。这一天气变化在人群中产生出一种奇妙的效果,他们顿时陷入一场新的骚动,全部躲到一把把伞下。
[7]这是全伦敦最令人厌恶的一个角落,这里的一切都打上了悲惨、贫困、绝望和犯罪的烙印。借着偶然闪出的微弱灯光,可以看见一些高高的、古式的、虫蛀的、摇摇欲坠的木制房屋,房屋之间的一条通道是那么迂回曲折,那么三弯九转,完全不像是一条街道。街面上的铺路石极不平整,早已被蔓延的荒草挤得七零八落。路旁堵塞的臭水沟里淤积着污秽。空气里也充满了颓败凄凉。
【莫斯肯漩涡沉浮记】
[1]眼前景象之凄迷超越了人类的想象。在我们目力所及的左右两方,各自伸延着一线阴森森的黑崖,犹如这世界的两道围墙,咆哮不止的波涛高卷起狰狞的白浪,不断地拍击黑崖,使阴森的黑崖更显幽暗。
[2]靠近陆地2英里处又矗起一个更小的岛屿,荒坡灌濯,怪石嶙峋,周围环绕着犬牙交错的黑礁。
[3]那里的海水分裂成上千股相互冲撞的水流,突然间陷入了疯狂的骚动,跌荡起伏,滚滚沸腾,嘶嘶呼啸,旋转成无数巨大的漩涡,所有的漩涡都以水在飞流直下时才有的速度转动着冲向东面。
[4]其原因不外乎潮涨潮落时水流之起伏与岩石暗礁构成的分水脊相碰,水流受分水脊限制便如瀑布直落退下,于是水流涌得越高,其退落就越低,结果就自然形成涡流或漩涡,其强大吸力通过模拟实验已为世人所知。以上见解乃《大英百科全书》之原文。
【泄密的心】
[1]当时我的耳朵里传进了一种微弱的、沉闷的、节奏很快的声音,就像是一只被棉花包着的表发出的声音。我也熟悉那种声音。那是老人的心在跳动。它使我更加狂怒,就像是咚咚叫的战鼓声激发出了士兵的勇气。
【埃莱奥诺拉】
[1]山谷里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以前从不开花的树上突然绽开一种奇异而漂亮的星形花朵。绿色的草地变得更青翠,而在白色的延命菊一朵朵消失的地方,十朵十朵地开出鲜红的常春花。我们漫步的小径也出现生机,因为从不见踪影的火烈鸟在我们面前炫耀其火红色的羽毛,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快活而斑斓的小鸟。金色和银色的鱼儿开始在小河里嬉游,小河渐渐发出淙淙水声,水声变得越来越清晰,最后汇成一种比埃俄罗斯的竖琴声还柔和甜蜜的曲调。
[2]堂堂宫廷的靡丽豪华,刀剑甲胄的碰撞铿锵,以及红颜粉黛的千娇百媚,使我着迷,令我陶醉。
【生意人】
[1]尤其是你不可能把一个天才培养成一个生意人,正如你不可能从一个守财奴口袋里掏出钱,或者从松果里提炼出肉豆蔻一样。
【被窃之信】
[1]普罗克儒斯忒斯(Procrustes),希腊神话中的巨人强盗,他把羁留的旅客缚在床上,体长考被载其下肢,体短者则被拉长。“普罗克儒斯忒斯的床”比喻生搬套,削足适履。
【凹凸山的故事】
[1]一片树叶的颤抖,一株小草的颜色、一朵三瓣花的形状、一只蜜蜂的嗡鸣、一滴露珠的闪耀、一阵柔风的吹拂,以及森林散发出的淡淡的幽香,都启迪我想到天地间万事万物,引起我一种快活而斑驳、狂热而纷乱的绵绵遐思。
[2]天气一下子热得不堪忍受。风中飘来一种陌生的气味。一种低沉而持续的溅溅水声,就像一条水量充沛但流动缓慢的河流的声音,交织着由许多人发出的奇异的嘈杂之声,一并传入我的耳朵。
[3]我们从凉亭冲入包围我们的人群中。开始他们在我们面前节节败退。接着他们重振旗鼓疯狂反扑,然后又重新向后退缩。左冲右突之间,我们已远远离开了那座凉亭,被赶进了那些狭窄弯曲、两旁房屋鳞次栉比、幽深处从来不见阳光的迷津般的街道。
【欺骗是一门精密的科学】
[1]经过深思熟虑的欺骗是一种混合物,其成分为细小精微、自私自利、不屈不挠、足智多谋、胆大包天、从容不迫、别出心裁、傲慢无礼和喜欢窃笑。
【森格姆·鲍勃先生的文学生涯——《大笨鹅》前编辑自述】
[1]当我细读这些文字时,我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渺小,而当我读到位编辑把那篇精心之作讥讽为“打油诗”时,我觉得自己已小得不足2盎司。
【椭圆形画像】
[1]画面上的双臂、胸部乃至灿灿发梢都令人不易察觉地融入构成整幅画背景的朦胧但深沉的阴暗部分。画框是椭圆形的,华丽地镀了一层金,以摩尔人的风格装饰得极其精致。
【陷坑与摆钟】
[1]下降,钟摆悄悄地慢慢下降。我从比较它的摆动速度和下降速度之中感到了一种疯狂的快感。向右,向左,摆得真远,像坠入地狱的灵魂在尖叫,像一头悄悄接近猎物的老虎一步一步接近我的心脏!
【丽姬娅】
[1]实际上是因为我所爱之人的性格、她罕见的学识、她非凡但却娴静的美色,以及能那些低吟浅唱、拨人心弦、令人入迷的话语都曾是以那么平稳而隐的方式一点一滴地渗入我的心田。
[2]那象牙般纯净的肌肤,那宽阔而恬静的天庭,左右鬓角之上最柔轮廓,然后就是那头乌黑、油亮、浓密而自然卷曲的秀发,真是解释了荷马式形容词“风信子般的”之真正含义!我曾谛视过那优雅的鼻子。我只在希伯来人优雅的浮雕中看见过一种相似的完美,两者都有同样的光滑细腻的表面,有同样的几乎看不出曲线的鼻,有同样和谐的微鼓并表现出灵魂之自由的鼻孔。
[3]丽姬娅病了。那双热切的眼睛闪烁出一种太辉煌的光焰;那些苍白的手指呈现出透着死亡气息的颜色;哪怕最柔和的一点感情波动,那高洁额顶的缕缕青筋也会激烈地起伏。
[5]那座宏大建筑的幽暗阴郁、周围近乎于原始的满目凄凉、由那寺院和荒郊所联想到的说不尽的忧愁道不完的记忆,倒非常符合我当时万念俱灰的心情,正是这种万念俱灰的心情把我驱赶到了那异国他乡的荒郊旷野。不过,虽然修道院那被青藤绿苔掩映的凋零残颓的外表没有改变,但我却以一种孩子般的乖僻,或许还怀着一线忘情消愁的希望,让整个室内显示出一派帝王般的豪华靡丽。
【你就是凶手】
[1]我敢说各位读者一定常常看到那些被巨大悲痛所压倒的人采取这种权宜之计,或拖延之策。他们的智力似乎被变得麻木,所以他们害怕采取任何行动,而只喜欢静静地躺在床上,像老太太们所说的那样“将息他们的悲痛”,也就是说,沉思他们的不幸。
【气球骗局】
[1]天气特别确朗,下面的山岭原野格外壮丽,从任何角度看下去都是一幅富于浪漫色彩的图画。数不清的深峡幽谷由于充满了浓云密雾,看起来好像一个个平湖,而东南方那些重重叠叠、犬牙交错的绝顶巉崖,看上去最像一座东方传说中的城市。
[2]尽管此时的大海正波涛汹涌。波涛的声音天上一点儿也听不见。辽阔无边的大海毫无怨言地扭曲翻滚。小山般的巨浪使人想到无数哑然无声的巨魔徒然地在痛苦中挣扎。对我来说,一个人活上这么一个销魂荡魄的夜晚,胜过庸庸碌碌地活上一个世纪。
【眼镜】
[1]我最后断定,我是被一种庄重、悲哀,或更准确地说是被一种厌倦的神情所深深打动,那种神情使那张脸少了几分青春的活力,但却赋予它一种天使般的温柔和庄重,因而也自然而然地令我多情而浪漫的心更加神往。
[2]她把我的爱称作是一时糊涂,是磷火的闪现,是片刻的遐思或者说悬想,是想象力飘忽不定的产物,而不是出自心底的真情实感。
【塔尔博士和费瑟尔教授的疗法】
[1]我俩举杯共饮。其他人也学我们的样子举杯,但毫无节制地喝起酒来。他们聒噪不休。他们斗嘴戏谑。他们纵声大笑。他们胡诌出上千个荒唐故事。提琴吱吱,铜鼓咚咚,长号就像无数法拉里斯的铜牛发出阵阵刺耳的吼声。整个饭厅变得越来越乌烟瘴气,最后当葡萄酒泛滥成灾,饭厅则成了一座群魔乱舞的地狱。
(法拉里斯(Phalaris,前570-前554)乃统治西西里岛阿格里琴托地方之希腊暴君。他常置人于一铜牛内活活烧死,受害人的惨叫声如牛吼。)
【与一具木乃伊的谈话】
[1]听完我们的介绍,伯爵谈起了几件轶事,这些鲜为人知的往事证明,加尔和施普尔茨海姆的骨相学在早得几乎已被人遗忘的年代就曾经在埃及兴盛并衰落,而与创造了虱灾蝗灾及其他许多类似神迹的底比斯法师那些真实的奇迹相比,梅斯默尔那套动物磁性说真是不足挂齿的雕虫小技。
(加尔(Franz Joseph Gall,1758-1828),奥地利解剖学家,骨相学之创始人;施普尔茨海姆(Johann Christoph Spurzzheim,1776-1832)是加尔的学生和助手。
底比斯法师指摩西和亚伦。
梅斯默尔(Franz Anton Mesmer,1734-1815),奥地利医生,磁性(催眠)治疗学之创始人。)
【厄舍府之倒塌】
[1]那年秋天一个晦暝、昏暗、廓落、云幕低垂的日子,我一整天都策马独行,穿越一片异常阴郁的旷野。当暮色开始降临时,愁云笼罩的厄舍府终于遥遥在望。不知为什么,一看见那座房舍,我心中便充满了一种不堪忍受的抑郁。我说不堪忍受,因为那种抑郁无论如何也没法排遣,而往常即便到更凄凉的荒郊野地、更可怕的险山恶水,我也能从山情野趣中获得几分喜悦,从而使愁悒得到减轻。望着眼前的景象——那孤零零的房舍、房舍周围的地形、萧瑟的垣墙、空茫的窗眼、几丛茎叶繁芜的莎草、几株枝干惨白的枯树——我心中极度的抑郁真难用人间常情来比拟,也许只能比作鸦片服用者清醒后的感受:重新堕入现实生活之痛苦、重新撩开那层面纱之恐惧。我感到一阵冰凉、一阵虚脱、一阵心悸、一阵无法摆脱的凄怆、一阵任何想象力都无法将其理想化的悲凉。
[2]我如此沉湎于自己的想象,以致我实实在在地认为那宅院及其周围悬浮着一种它们所特有的空气。那种空气并非生发于天地自然,而是生发于那些枯树残枝、灰墙暗壁,生发于那一汪死气沉沉的湖水。那是一种神秘而致命的雾霭,阴晦,凝滞,朦胧,沉浊如铅。
[3]它主要的特征看来就是非常古老。岁月留下的痕迹十分显著。表层覆盖了一层毛茸茸的苔藓,交织成一种优雅的网状从房檐蔓延而下。但这一切还说不上格外的破败凋零。那幢砖石建筑尚没有一处坍塌,只是它整体上的完好无损与构成其整体的每一块砖石的风化残缺之间有一种显而易见的极不协调。这种不协调倒在很大程度上使我想到了某个不常使用的地下室中的木制结构,由于常年不通风,那些木制结构表面上完好无损,实则早已腐朽了。不过,眼前这幢房子除了外表上大面积的破败,整个结构倒也看不出摇摇欲坠的迹象。说不定得有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方能看出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缝,那裂缝从正面房顶向下顺着墙壁弯弯曲曲地延伸,最后消失在屋外那湖死水之中。
[4]室内家具多而古雅,但破旧而不舒适。房间里有不少书籍和乐器,但却未能给房间增添一分生气。我觉得呼吸的空气中也充满了忧伤。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种凛然、钝重、驱不散的阴郁。
[5]不过他脸上的特征倒一直很突出。一副苍白惟悴的面容、一双又大又亮的清澈的眼睛、两片既薄又白但曲线绝美的嘴唇、一个轮廓优雅的希伯来式但又比希伯来鼻孔稍大的鼻子、一张不甚凸出但模样好看并显出他意志薄弱的下巴、一头比游丝更细更软的头发,所有这些特征再加上他异常宽阔的额顶便构成了一副令人难忘的容貌。
[7]他的动作忽而生气勃勃,忽而萎靡不振。他的声音忽而嚅嚅嗫嗫(这时元气似乎荡然无存),忽而又变得简洁有力,变成那种猝然、铿锵、不慌不忙的噪声,那种沉着、镇定、运用自如的喉音,那种声音也许只有在酩酊者心醉神迷之时或是不可救药的鸦片服用者神魂颠倒之时方能听到。
[8]那的确是一个狂风大作但却异常美丽的夜晚,一个恐怖与美丽交织的奇特的夜晚。一场旋风显然早已在我们附近聚集起它的力量,因为风向正在频繁而剧烈地变动,大团大团的乌云垂悬得那么低,仿佛就压在那座府邸的塔楼顶上;但浓密的乌云并没有妨碍我们看见变换着方向的风从四面八方刮起,极富生气地在附近飞驰碰撞。我说即使浓密的乌云也没有妨碍我们看见那场大风,可我们却没有看见月亮或星星,也没有看见任何闪电。但是,在那些大团大团涌动着的乌云下面,在我们眼前地面上的物体之上,却有一层闪着微弱但却清晰的奇异白光的雾霭,像一张裹尸布把府邸及其周围笼罩,使一切都泛出白光。
【乌鸦】
那乌鸦并没飞走,它仍然栖息,仍然栖息
在房门上方那苍白的帕拉斯半身雕像上面;
它的眼光与正在做梦的魔鬼的眼光一模一样,
照在它身上的灯光把它的阴影投射在地板;
而我的灵魂,会从那团在地板上漂浮的阴影中
解脱么——永不复焉!
【创作哲学】
[1]最清楚不过的事情是,作家写任何故事之前,都必须精心构思每一个称得上情节的情节,使之与故事的结局吻合。只有时时想到故事的结局,我们才能使故事中的所有细节,尤其是故事各部分的情调,都有助于创作意图的逐步实现,从而使每个情节都显现出其必不可少的起因或因果关系。
[2]任何美一旦到达极致,都会使敏感的灵魂怆然涕下。所以在诗的所有情调中,悲郁是最合适的情调。
[3]孤立的场景必须放在封闭的空间才会出效果,这就像把画装进画框一样。封闭的空间对保持读者的注意力集中具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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