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之下

我老妈年青时曾在山上亲眼见过很多的野生动物，如野猪，野猫，还有一些她以方言称之，我写不出名的飞禽。她每次向我们描述她的所见时，语气都带着惊呼，就是用很多语气词并拉长拉高声调，同时比划着手势，一脸害怕样。如"哇————，你不知道啊,那只的牙齿有这么长呀。"她没有文化，十九岁嫁人，年青时除了上山干活的见闻，大约是没有别的什么可讲的了。嫁人后还是终日干农活，一干就是五十年，有时也有怨言，但转眼又认命了。

她只会在心情好的时候，或是我们良心发现，嘴上感恩她为家庭付出太多时候，才给我们讲她见过的深山里飞禽走兽，讲起她劳作的经历。一番绘声绘色讲述后，总结句是:太苦了，太苦了，现代人太幸福了。

更多时候她是不想讲这些经历的，从小村庄嫁到大村庄，她是怕人笑她只会干农活的，怕人笑她不灵活。所以她干什么活都争第一，有时比一些男子都强。在大家夸她干活能力强时，她就讲她十七八岁被选去乡里当民兵时的训练经历，这应该是她前二十年的一段高光时刻。这时的她脸带笑容，兴奋地说:“扔手榴弹我是第一，打靶我也是第一。营长、乡长都表扬我，本来是要留在乡里的，可惜没有文化，不然现在也是干部了。”她的这段经历，儿时的我听了至少五次以上，大约她是想激我上进，所以常讲。每次听时，我脑子里就浮现出她梳着两条辫子，身挂步枪，笔直地站在排在队伍最前面的样子，心想我妈真厉害呀！直到现在看她年近七十，仍风风火火地忙碌，我还会偶尔想:不愧是优秀女民兵。

因为她的强大， 我常常会忘记她的年龄，比如此刻，我就想到房间问一下，她到底六十几岁了。但我忍住了，因为她肯定会问我为什么这时候问这个。她唯一的女儿记不住她的年龄，她的生日，看起来很不孝，但她却从未在意，大约正是因为她从不在意，所以我才没用心去记，究竟是九月初八，还是八月初九？但是她却记得我甚至我孩子的出生年月甚至出生时辰。是否父母付出的爱子女是永远还不完的，于是只好还到下一代身上。这种不求回报的爱，应该也是造化为人类的延续而设下的密码，无人能逃。

她的人生，在她当上村支书时达到最巅峰。女支书比起女民兵，那是更强大，她的这段经历是值得细讲给孙子辈们听。写到这我不禁想：她的人生比我精彩多了，尽管她只读了一年的书。我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大专生，且是村里唯一的一个大专生。

小的时候，我觉得老爸是比老妈更理解我支持我的。老妈受重男轻女思想影响深，得了儿子后，腰杆一下子直了，村里办喜事的人家都会请她帮忙出席最重要的场合，做最重要的事，如接新娘子等重任，那时她成了村里最拔尖的女人，这些都是生了儿子的荣光，所以多爱些儿子，人之常情。儿时我觉得她忙着农活完全忽略了我。但是成年之后我却越来越理解老妈，大约是同为女人，理解她身为母亲的不易，和她好强为自己争得的荣光。

夏夜将至，月光之下，我又得去听听她的往事。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