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犹雾,模糊过去、放轻当下,却尽力勾勒未来。
雾散
林耳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漆黑一片,当然,因为最先恢复的是听觉的缘故,比黑更深沉的是静,那是一种比失聪更可怕的静,仿佛自己被置于真空。然后,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这里唯一的声音,她自己的呼吸声;而这声音,也在她睁开眼后渐渐淡了去。
“我在哪里?”林耳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以至于此时她的心理充满了疑惑。片刻过后,她开始费力地回想,甚至拍打起了自己那不中用的脑袋。
然后,有一个人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脑袋里,不对,准确地说,那不是真实的人声,而是拟人声。
“你可以带她上这艘飞船,但是回程的时候,如果有回程的话,我必须把她脑海中关于这趟飞行的记忆给抹去。”那声音淡然地说道,虽然它明明说着最不可思议和毫不客气地话语,却没有半点情绪的波动。
“那你把她全部的记忆都给抹去吧。”这声音林耳是熟悉的,是梁立的声音。
“记忆是痛苦的根源,如果可以,我希望她什么也不记得。”梁立看着轮椅上的林耳继续说道。
“忘记过去的人注定要重蹈覆辙。我只抹掉原本就不属于她的记忆,不会抹掉她的过去。”那声音淡然地回道。
“你既然可以把她的时间调回一点,让她忘掉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你为什么就不能当做好事地清除她的全部记忆,让她重新开始。她记忆中承受了太多的苦难,带着那些记忆她只会更痛苦。”梁立继续说道,不过也没报什么希望,因为他面前的这面黑墙终归也只是个带有人类记忆的机器而已,它早已被制造者装置好了人类需要的程序和指令。
沉默,长长的沉默。面前的黑墙没有快速地拒绝梁立倒使他突然有些犹豫了,梁立想,它是死机了还是在思考?
“计算机究竟有没有意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类会怎么想。”突然,这台计算机的设计者在设计这台计算机前说的话涌到了梁立的脑袋里。
“梁立,现在需要向你告知一件事情,因为我无法抹除她的任何记忆,所以你不能带她上飞船。”黑墙说话了,但这话叫梁立有些不满。
“什么意思?”梁立不满地问道。
“她是来自未来的人,时间在她面前是无效的。”黑墙回道。
“怎么可能,我和她以前就认识了,我几乎知道她过去的一切。”梁立对黑墙产生了怀疑,此刻他觉得自己的记忆比黑墙设计者给黑墙植入的程序更可靠。
“你从哪里知道的?”黑墙的语气似是没了先前的冷淡,梁立的话像是唤起了它的好奇心。
“她的笔记本。那上面有她经历过的一切。”梁立顿了片刻回道,他本想保守这个秘密,但同时,他又想知道为什么仅仅因为触碰到那个笔记本,他就仿佛变成了一个窥探者,一个旁观的、冷眼的甚至是隐形的人,窥探着那笔记本中描绘的场景。仿佛经历过,但其实也不过是个局外人。
“准确地说,我也还不明白,我之所以说她是个来自未来的人,是因为她脑中已经有了我们这次飞行的许多片段和一些在我看来更像是预言的记忆。”黑墙说这话时有些斟词酌意,或许在它看来,自己确实碰上了件超理解范围的事儿。
“那你就更应该让我带上她,我当初把她带回基地,除了因为她无家可归,还因为她身上有许多谜团。她的笔记本自从她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后就仿佛封存了一般,触碰也不再有反应,打开也是一片空白。她的大脑或许和这笔记本是联通的。”梁立推测到,虽然他面前并不是一个能和他分享这份情绪的人,但他却把从来没对别人说的话说给了面前的这堵黑墙。人是不是更容易对机器袒露真相?答案似乎在慢慢的揭开。
“或许我们更需要的是中止这次飞行,因为我们大约将在飞行的第三个年头受到木星引力的影响,偏离原本的飞行轨道,变成一艘在宇宙中游荡的孤船。”黑墙有些犹豫,因为它不确定它面前的这个人类在听了这话后是否还有兴趣前往原定的旅程。
有时候很奇怪,当不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的时候倒也不会怀疑将来。可一旦时间之雾散开,没有了那层未来时间的雾面,到仿佛没有了继续的必要。
如果提前知道自己的未来,还会怀着多少勇气前往?不得而知。即使知道,人们也会保持怀疑。于是,怀疑的瞬间,也就变成了分裂的瞬间。
而这,仿佛是时间给众生开的玩笑。
“你怎么能保证自己看到的就是未来呢?我以为只有人相信诸如注定论的东西。”在遇到林耳以后,特别是触碰到了她的笔记本、拥有了她的一些记忆后,梁立更加不相信命由天定这些话了。
“或许你是对的,你推她上来吧。”黑墙说着便打开了舱门,倒不是梁立的话有多打动它,而是它的程序没有设置中止这个环节。它,必须执行它系统中植入的程序。
林耳的眼睛在被推上飞船的那一刻动了一下,她,从那时起开始慢慢苏醒。
雾聚
“梁立,醒一醒。”梁立感受到有人在摇着他的手臂,先是轻轻地,然后,慢慢地加重了力道,直到他完全睁开眼睛后,那手才停下了摇晃的动作。
“我怎么了?”梁立慢慢适应着睁开眼后看到的一切,一面白的不能再白的墙悬在他的头顶,使他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那墙太白了,以至于他根本分不清墙离他到底有多远。于是他伸出手去探,可还是没有能够探到。
“你在找什么?”那呼唤他醒来的声音又回来了,只是他却看不见任何身影。
“我面前有一堵白墙,我本来以为自己能够够着,结果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那你再试试,说不定就够着了。”那声音鼓励着梁立。
“你是站着的吗?要不你帮我够够吧。”无力感使梁立最终决心让那说话声的主人帮忙。那声音似是一直在房间里,可梁立却始终看不见,所以他既想弄清自己头顶的白墙到底有多高,也想见见那说话人的模样。
“不,我帮不了你,你是来自过去的人,而我是来自未来的人。”那声音又接着说道。
“过去的人?未来的人?”梁立的心中充满了疑惑,除了此时的场景使他难受疑惑,他实在是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东西忘记了,以至于自己沦落为了一个过去的人,面对着一个自称为未来的人。
“我是未来的人,而你拥有我的记忆,所以你就是过去的人。”那说话人忽略掉梁立语气中的怀疑,继续说道。
“你是林耳?”梁立的脑子像突然感受到血液的循环一样,一点点恢复苏醒过来;而他面前的白墙正在一点点稀释变暗。
“我是林耳。”
“那我知道了,你在未来,我还可以再见到你吗?”如果是林耳,梁立便不再有任何疑问。
“见或不见,交给时间吧。”林耳回道。
“可时间太过模糊,没人能说的清楚。”梁立不禁丧气,他曾以为自己和林耳经历过的过去是真实的,可时至今日,他也说不清楚真有几分,假有几分了。至于现在,他和她也始终看不到对方,更叫他觉得现实无意义。他又怎敢奢谈未来呢?
“时间,时间好像最有用,又好像最无用。”他接着说道。
“梁立,你好好回想一下,回想一下过去、现在和未来,不要迷失在时间之雾里。”林耳提醒他道。
“林耳,来不及了。”这是梁立留给林耳最后的一句话。
“如果选择梦想假期,等到最后上飞机回家之前,你得服下一颗药丸,消除所有对于这场假期的记忆。”
“好,我答应你。”
这是梁立和林耳之间的最后一次面对面的对话。而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雾中
夜深雨来过的痕迹至此刻已被风全数带走,鸟叫声又响起了,有一声没一声的。阳光一层一层地穿过树荫、铁栏、玻璃窗洒了下来,最后,留在了阳台沙发上的面孔上。
那是一副极为平静的面孔,既不被有一搭没一搭地鸟叫声所打扰,也不为强烈眩目地夏日早阳所醒动,但那人没有睡着,她的右手搭载左手臂上,食指指尖正一下一下地点着,仿佛在盘算着什么事情。
突然,她的指尖不再动,嘴角扯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然后,她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她慢悠悠地拿过旁边茶几上放着的笔记本和蓝色笔,开始写到:未来是热烈还是沉默无法预知,矛盾的是,我们仅此一生,却一生都行走在雾中;可一旦企图拨开迷雾直通那人生的终点,又顿时没了继续的心情。
她顿了顿,继续写道:可时间除了模糊了岁月,究竟还模糊了多少未来?恐怕这个问题到死亡来临的那天我也不会想明白。
可这还是叫她思考,于是她停下笔,继续趟回椅子上,虽然她清楚地知道明天将会是平常的一天,昨天的明天也是平常的一天,明天的明天还会是平常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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