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黄昏

漫步黄昏

入秋后，风凉习习，人们终于摆脱了暑热的侵扰，顿显神清志爽。在林间小径上踽踽独行，目送最后一抹夕阳隐入暮色，但见花朵凋零，落叶层叠，片羽枯黄，脚步轻轻的踩上去，彷佛走在弹簧一样柔软，一阵仲秋的温馨，从脚掌心慢慢地向上，向浑身的神经末梢悄悄游荡，弥漫成一种唯有秋光里才会有的情绪，使得刚刚还感觉空落落、无所寄往的心田，顿时开阔而饱满。秋空万里碧清，经过几场淋漓雨水的濯洗，气息越发显得格外的清新、舒适，甚至迷人。“寒城一以眺，平楚正苍然”，自然的序列，从来不会因为心境不佳，而推迟悄然流转的时速，改变其铁的规律。举目望去，远山如黛，古都若梦，景况静穆肃然，犹如超越时光的一幅古画和斑驳的碑帖，高大地耸立在黄昏的景色之中。

如此良宵美景，静静体会秋天的诗境，无疑是一番神妙的享受。随口轻轻吟诵着“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商隐《乐游原》），顿觉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仿佛在邈远的意境里踏响，不由从心底升起如许的惆怅，恍然若失的回眸，但见“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三国魏•曹丕《燕歌行》），再移目望长空，“秋声万户竹，寒色五陵松”（唐•李颀《望秦川》）八百里山河人间，繁荣浮华，转眼即逝，“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唐王昌龄《长信秋词五首》）多少春梦奇想，都化作疯狂之后的一片秋凉，“高鸟黄云暮，寒蝉碧树秋”（唐•杜甫《晚秋长沙蔡五侍御饮筵送殷六参军归沣州觐省》），“天上秋期近，人间月影清。”（杜甫《月》）美景良辰犹在，而野旷无人，鸟虫飞徊，却已是天上人间。

诗人多情，但世事往往与诗人的向往背道而驰，风物虽美，却常常瞬息之间就会如梦般破碎，这使得诗人的歌咏，分外带了些无奈的苦涩。“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唐•刘禹锡《秋词二首》）“红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唐杜牧《秋夕》），“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唐杜牧《秋夕》，“夜半酒醒人不觉，满池荷叶动秋风”（唐窦巩《秋夕》）“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宋苏轼《赠刘景文》）这些秋景雅趣，因为无人欣赏而成为诗人刻骨的遗憾。所以，苏轼有“相逢不用忙归去，明日黄花蝶也愁。”（《九日次韵王巩》），秦观有“秋容老尽芙蓉院，草上霜花匀似翦。”（《木兰花》）杨万里有“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秋凉晚步》），白朴有“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天净沙•秋》）等等，给人以深长不已的慨叹、抚慰、规劝和寂寞的回味。

诗心炽热，却无力挽回流失的时间，更无法修补丢失的优美，只能暗暗地在心底珍惜和铭记。在我望眼所及处，便是乐游塬，田畴纵横，稻香飘荡，风情流长。据葛洪《西京杂记》，乐游塬上有自生的玫瑰树，树下多苜蓿，“风在其间，长肃萧然，日照其花，有光彩”，故名苜蓿为“怀风”，时人也谓之“光风”或称“连枝草”。玫瑰和苜蓿都是乐游塬上有特色的花卉和植物，自然的花期绵延不绝。直至中晚唐之交，乐游原仍然是京城人游玩的绝佳去处。同时因为地理位置高在，便于览胜，文人墨客也经常来此作诗抒怀。唐代诗人们在乐游原上留下了近百首珠玑绝句，历来为人所称道。游乐场，风云际会而及时行乐之所，都成为每一个时代的风流记载，变幻着岁月长河的走向、温度和颜色。余生也晚，赶上的是一个飞速变化的世界。时至今日，市场经济波诡云谲，金钱气息日渐浓烈，善恶只眼极趋转向，是非曲直一夜之间有了奇异的诠释。令根深蒂固的真理之心，颇有些无所适从，踌躇犹疑间，美景花色一一错过，荣华富贵纷纷旁落，忽然感到了人生的神秘莫测，人心的叵测冰凉，却又找不到开解的方式，诗行再美，却已心意阑珊，总是感叹抓不住那银狐的灵须，享用那云烟无边的陶醉，数十年叠加而来的苦痛，如同万把钢刀前后左右一阵胡劈乱砍，伤痕累累，鲜血涌流，却不感觉身体的疼痛，反而有一种起死回生的畅快，仿佛终于跳出了束缚的藩篱，回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蓝天秋光下，七彩霓虹里。在这中秋月圆将近，梦浪荡漾的黄昏之地，我高诵着诗句，歌蹈着醉人的旋律，沿着清洁的小径，心境愉快，行走如风。

既然生也若梦，何不将这美梦尽情的挥洒，犹如将这些动人的诗章铺满花径，任人驻足观赏，俯拾品咂，然后依据自心的欢喜，决定加入还是退避，把生命的自由权、选择权、珍赏权完好无损地还给生命者，这是和谐主题里一道阳光普照的风景。“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人只有把自己的人生经营得清楚明白，美不胜收，才能为世界奉献鲜花般的情感和甜美的果实。杜审言《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诗云“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蘋。”大意是：彩霞伴着朝日在海面升起，梅花绿柳把春意带过了江面，黄鸟在和煦的春光中歌唱，阳光催绿了蘋草，勾勒出一幅天下和谐美好的景象。但是我更希望诗人的愿望总能化成现实，进入普通来百姓的心田，进入他们日新月异的生活，而不是天下良辰美景，最后被某些权贵奸佞窃为己有，在豪华狗窝里掩帘独享，或被几条馋狗私下分肥，使广大民众的辛劳最后空了手，伤了心。“闻道春还未相识，走傍寒梅访消息。”（李白《早春寄王汉阳》），经常都会有机遇撞进了人们的怀抱，但是最后拥有它的，却不是最适合拥有它的人。世界上有万万个应该，但却偏偏被意外之手抢夺，变成了万万个不应该，造成了无数的荒唐和悲剧，生生让金色辉煌的收获季节变成了人生多事之秋，变成了荒凉遍野的废墟。“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搂”。（柳永《八声甘州》）。但是今天，诗人的情怀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诗人也变得既充满了激情，也充满了智慧，诗人不再是站在一旁孤独自芳，他还将参与和设计这美好的人生，“园翁莫把秋荷折，因与游鱼盖夕阳”（宋•周密《西塍废园》），哪怕是心理跳跃的微小细节，只要它是美的，都将深深的坚守，精心的维持和看护，让灿烂的残阳深入生命的血脉，带着理想的色彩和理性的雍容，大度的气魄和潇洒的风姿，在秋色里漫舞飞扬。

“山色浅深随夕照，江流日夜变秋声”（清宋碗《九日同姜如龙、王西樵、程穆情诸君登慧光阁饮于竹圃分韵》）。时间在时序里深入浅出，诗人在景色里拨弦歌唱，尽管时在黄昏，但人生路长，心所期盼的美景，眼所渴望的花树，生命所追随的神奇境界和风流情致，正在远方绽放，在这悠然轻松的漫步里，我恍然看见那姹紫嫣红，繁华美艳，正悄然而翩翩然婀娜走来，一步一步的近了，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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