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女

幼时一回到家，就看到妈妈窝在沙发里，手指飞快的发力，细如发丝的钢签听着妈妈的指挥一上一下，瞬间便是一朵盛开的白莲。

妈妈工作的厂子不景气，在我出生那年就倒闭了，而妈妈看着嗷嗷待哺的我，决定不再去找工作，一时间全家的生活都落在了爸爸身上。而爷爷奶奶心疼爸爸，就时常埋怨妈妈，说妈妈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小姐，说妈妈不仅白吃饭还不能生个男娃子。而妈妈就在这种埋怨中默默拿起了钢签。

一开始妈妈根本就不会织毛衣，把手指刺破是常有的事，有一次活生生地将自己的指甲盖挑了起来，十指连心，我不知道当时的妈妈忍受了怎样的剧痛。为了尽快学习，妈妈还去向奶奶请教，而奶奶不耐烦地将钢签扔到了地上，还扯破了妈妈的毛线，骂她是资本主义的大小姐。妈妈说那一晚她哭着回了娘家。

还好，妈妈终归是学成了，太阳花、围墙针、四平针法、鱼骨刺针……没有一样是她不会的。从那以后妈妈就开始了漫长的“织路”：双方的父母各是一件毛衣，还有手套帽子；爸爸有三件毛衣，妈妈说爸爸老在外面奔波，得时常换着穿；最受益的自然是我了，各色的漂亮毛衣，数不清的围巾。那天春节，全家都穿着妈妈织的毛衣出动拜亲戚，街坊领居看见我们，都问哪儿买的新衣服，而妈妈抱着穿着新毛衣的我，更是赢得了大家的阵阵掌声，妈妈也为自己赢了一个称号，叫做“织女”。

从那以后，奶奶开始喜欢在街坊面前唠家常了，吹嘘的竟是“织女”，说她得了个贤惠的好媳妇，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小学的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穿着妈妈的毛衣去上学，毛衣上面有多好多卡通形象。妈妈看见我们要学《三打白骨精》这篇课文了，就花几天的功夫就是一件镶嵌着孙悟空、白骨精的毛衣，记得上课的时候，老师在课上专门提及了我的衣服还让我起来朗读课文。有段时间，学校里风靡大耳朵图图，不到一周，我的身上就是一个有着巨大耳朵的圆脸男孩……妈妈织毛衣的速度远比商店里更新得快，所以我竟然成了时尚潮流的领头人物，只要是有什么流行的动画片，我的毛衣立马就会出现里面的主角人物。还有一次，全班的手工课是叠钱包，女生们将自己叠的纸钱包画上了美丽的符号，而我却因为在下课时都没能叠出像样的模样而大哭起来。妈妈知道后立马用毛线织出一个来给我，三层式，还附有一个零钱包。第二节的手工课，我占尽了风头……我跟同学们说，是织女给我织的，我的妈妈就是织女。同学们更是一本正经地问我，我的妈妈和爸爸是不是一年才见一次面……

在小学三年级时，妈妈就找着了工作，从那以后，我的毛衣就去商店买了，我也不再是领头人，也不再吹嘘织女是我妈妈了……印象中，妈妈最后一次拿起钢签是在小学六年级搬家的时候。

一二年级的很多毛衣已经穿不了了，就算是我再想穿，也不行了。而妈妈将这些全部捐给了贫困地区。现在想来，与其当时不舍得扔掉而来压箱底，倒还不如捐了出去，那竟是最好的归宿。毕竟是手工的，穿了这么些年边边角角的总归是出了些线头。妈妈再次拿起了钢签，卷了一圈毛线，一下一下地织起了毛衣，还拿其中的一件织上了“心善志坚”……

现在的我还时常问妈妈：“织女，你什么时候再给我织条围巾？”

“还织女呢，我现在是织娘。”妈妈笑着回答，带着自嘲，“等有空的时候吧。”

这“有空”的时候，一等便是很多年，其实我知道，可能我再也无法等来织女的围巾，一如妈妈所说，时光匆匆，当日的织女已经变成了现在的织娘，长时间做其他的活计，早已让妈妈的手没有了曾经的灵活，现在的手，粗笨而沧桑。

当日那个穿着新毛衣的织女女儿，现在竟然重新拿起了钢签。钢签于妈妈，织出的是婆家的尊重，自己的尊严，女儿的快乐，家庭的幸福……而我，也想延续这冬季里的温情，继续“织女”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