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门开了。前后走进来两个男人,第一个头发花白,戴着眼镜,显得十分富态,第二个就是之前的那个男医生。第一个人说:“岚岚,你这么做不符合医院的规矩,怎么也得让他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要知道,昏迷八年还能苏醒的植物人,对世界医学史都是一桩奇迹。你就这么冒冒失失把他带走,绝对不行。”
“郑叔,他是我男人,谁也带不走他,只有我能。”女人说着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咣咣”磕头。
“岚岚,你别这样,快起来。”姓郑的老医生手忙脚乱地扶住她,眼中透着不忍,“我们知道你这些年苦,可八年都熬过来了,再忍忍就不行吗?”
“不行,郑叔,今天你要不放他走,我就磕死在你脚下。”那女人说完,膝盖拄地挪了挪,躲开肩膀上的一对手,又要磕头。
第二个人又赶忙扶住她,“你是怕那个女明星把他抢走吗?你想的太多了!她能隔三差五来看看就不错了,人家毕竟是公众人物。”
女人摇摇头,对着姓郑的医生说:“我苦,我不容易,谁知道都没用。”她看看我,又说:“我不能将自己坚持的东西拱手送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除非......除非我死。”
“岚岚,你这拧脾气和你妈当年真是如出一辙,当年,我说她,她不听。现在我说你,你也不听。好、好、好。你带着他走。”姓郑的医生气呼呼地说完,又对另一名医生说:“让她签字。”
“院长......”第二个医生没能叫住决然而去的人,看看女人,看看孩子,又看看我,最后发出一声长叹,摇着头走了。
医院楼下,我被几个男医生合力塞进一辆出租车里。女人关上后备箱,扶着箱盖在朦胧的夜色里长长吐出一口,又对着几个医生笑了笑。
“谢谢你们!”
“都多少年了,还说这种话!见外是不是?”
“八年,整整八年,更要谢谢你们,这个活累赘终于是醒了。”
一个男医生抹了两把眼泪,上前一步说:“是你先感动了我们。”说完,他冲着后车窗一仰下巴,“他当初到底爱你爱成什么样儿?让你不离不弃?”
女人摸着小男孩的头,无奈中又强挤出一抹略带欣慰的笑容。
“他毕竟是孩子的爸爸。现在醒了,我们好歹是一个完整的家了。”
那几个男医生眼睛都是潮乎乎的,硬塞给她一些钱,就依依不舍地走了。等他们走远,不再回头看。女人就跪在地上,冲着那些在夜幕中淡去的背影“咣咣咣”地磕了三个响头。
“妈,我怕!”
小男孩紧贴在女人背后,探出小脑袋,透过车窗,战战兢兢地看着我。
“他是你爸,怕什么?”
女人甩开他,打开车门,推着他坐到我旁边。
小男孩背对着女人,冲着我龇牙一笑,他是在告诉我,他并不是真的怕我,就是不想和我坐在后排。
女人坐在副驾驶室,转身把脉动瓶递给小男孩,用一闪而过的眼神扫了我一眼。
小男孩接过瓶子,就当我是傻逼似的,嘿嘿笑着举到我面前敲了敲。
我没搭理他,转眼看向车窗外。暗中做了几个提肛运动,肌肉严重萎缩,其实没有一点效果,也就是图个心理安慰。
车窗外,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色彩斑斓而又极其迷蒙的世界。静立的街灯与川流不息的车灯从眼前交相掠过,顿感无边无垠的陌生。远一些,林立的高楼大厦,上有常明灯火点缀其间,下有商铺的霓虹在特效下飞扬闪烁。我或远或近地看着那一片片连绵不绝的陌生经过,突然感觉这个城市的夜晚似乎比白天更有气氛。虽然我只在今晚出来过,之前又什么都不记得,可我就是这么想的,不知道有何依据。记忆都是零散又很难觅见的拼图碎片,灵光一闪就会前后不搭地冒出那么一段。这让我觉得遥远,遥远的就像不是我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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