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节,静静重读《圣殿下的私语——阿拉伯尔与爱洛依丝书信集》。
1115年,16岁的爱洛依丝和38岁的阿伯拉尔在相遇了。那时,阿伯拉尔是法国著名的神学家,而爱洛依丝正在活泼伶俐的少女时光。她的叔父福尔贝请来阿伯拉尔,让爱洛依丝跟着他学习。这位叔父显然没有想到一对男女同处一室的自然后果,后来阿伯拉尔在《劫余录》中写道:“我们先是朝夕相处,继而心意相通,在讲课的伪装下,我们完全投身爱河。”1118年,两个人有了私生子,阿伯拉尔拜访福尔贝,请求他同意自己与爱洛依丝结婚。
这看上去是桩不错的婚事,却因为两个当事人的复杂考虑变得有些曲折:阿伯拉尔要求“这桩婚事需要保密。”他的担心来自当时的社会环境,作为神学教授、巴黎大学的创始人之一,他渴望在教会体系中不断升迁,获得更高的地位。而根据教会的规定,一旦结了婚,就失去了一切升职的可能。而爱洛依丝的选择更加决然,为了阿伯拉尔的前程,她果断不同意结婚,只愿意当他的情人:“我相信,我越为你轻贱我自己,越能得到你的感激,也越能减少对你名声的损害。”
虽然在阿伯拉尔的坚持下两个人结了婚,但悲剧还是滚滚而来:福尔贝故意到处传播阿伯拉尔结婚的消息,慌乱中的阿伯拉尔急忙把爱洛依丝藏进一个修道院,让她暂时“出家”。这大大激怒了福尔贝,他认定阿伯拉尔假借让她当修女,实质上抛弃了她。世界上什么人的愤怒最可怕?正是那些对人性的理解十分单薄的“好人”,暴力一旦穿上“道德”的外套,释放出来的残酷大的惊人:福尔贝秘密雇人,夜里闯入阿伯拉尔的卧室把他阉割了!
爱洛依丝和阿伯拉尔的人生剧情一刹那逆转:她从此永驻修道院,他潜心于神学。她被禁止与他见面,也不知他在何处。几年后,她偶然获知他的地址,急不可待地给他写了一封深情的长信。她称他为“我唯一的爱人”,责备他“我们分开后,你从未写过一封安慰的信。”这责备是多么温馨啊,告示着她对他永不褪色的真情,正如她信中毫不羞涩的表达:“当在你的要求下我脱下自己的衣服时,一切便无可挽回了——一同脱去的还有我的思想,我这样做是为了向你证明,我的身体和我的灵魂都属于你!”
800多年前的中世纪,那是一个处处有禁欲的时代,简爱追求的“灵魂与灵魂的对话”还是几百年后的事情。而爱洛依丝在信中表达的爱是那么富于现代的自由感。她告诉阿伯拉尔:“一个人的价值并不体现在他的财富或权力上——财富与权力靠的是运气,而价值靠的是他的品质。作为一个女人,如果她愿意嫁给富有的人胜过嫁给贫穷的人,渴望得到她丈夫的财物胜过得到他本人,那么她等于在出卖自己。”
阿伯拉尔迅速回了信,他的信让爱洛依丝有些意外。他似乎已经从激情中解脱出来,全身心地投入到对上帝的虔诚中:“从我们的情况看,我们因共同的信仰而走到一起,有着共同的宗教人生。”他告诫她“你最应该关心的是超度我的灵魂,你必须向我主不断进行特殊的祷告。”男人的逻辑是何等理性啊,即使恋人火热的爱情燃烧在眼前,合理性思维依然可以冷静地运行。爱洛依丝立即回复他,“你不但没有给我带来安慰,反而增加了我的忧伤。”这个年轻的姑娘痛切地写道:“在所有不幸的女人中我最不幸,在所有幸运的女人中我又是最幸运的。”
阿伯拉尔的第二封回信与第一封截然不同,这个男人内心其实也极度的痛苦,他无限感慨地诉说:“如果我能证明所有这些厄运对我们来说是公平有益的,如果能理解上帝在我们结婚之后来惩罚我们是正当的话,这也许会减轻你的痛楚。”他的选择的精神出路,是把自己的苦难神圣化、把曾经的爱情罪恶化,在信中他回忆,“我们结婚后,当你在修道院时,有一天我私下去看你,当你出现在我眼前,你知道我无法遏制的欲火会让我干出什么事。事实上,我们的私情就发生在餐室的一个角落,在这个本该属于最圣洁的贞女的地方。”他痛恨自己“追求那淫荡可耻的快乐,将这种快乐的满足置于服侍上帝之上。”他甚至感谢把自己阉割了的人,因为上帝借此“清理而不是剥夺了我身上的那个器官”——那是个“耻辱的器官”。
今天再读这些书信,既远又近。坚持真情在任何时代都不容易,每个历史阶段都有自己的陈规,相爱的人都会遇到里里外外的困厄。人们手捧玫瑰欢度情人节的时候,又有多少人沉下心来想一想,自己是不是一个真诚而勇敢的有情人呢?爱情飘动在不同的解释中,而一切解释的衡量,都应该用爱洛依丝的信做一次深度的检验。
阿伯拉尔1142年去世,爱洛依丝逝于1164年,两人的墓相邻而居。1870年代,他们的墓被迁移到巴黎著名的拉雪兹神父公墓,合葬在一座石亭下。到巴黎时,曾专程去拜谒,公墓里群星照耀,肖邦、普鲁斯特、莫里哀、巴尔扎克……几乎是一部文学艺术史。当看到爱洛依丝和阿伯拉尔相伴长眠的石雕墓盖,心里一声深深的长叹:艺术虽然是永恒的,但在永恒的艺术之上,是灵魂深处永世不绝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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