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郭走进出租屋,正好看到了传说中的镇魂灯芯赵云澜。
这个赵云澜,是全国的知名人物。其实叫他人物不太确切,毕竟他早就已经死了。
两百年前与夜尊决战之后,海星地星再不相见,往后十多年许多机密文件逐渐解密,大众便知道了当年的诸多秘密。
例如那个温文尔雅的龙城大学生物教授沈巍便是两次大战皆立奇功的黑袍使,例如那个战后也好好生活的赵云澜其实早就不是真正的赵云澜。
还例如四圣器,例如镇魂灯芯。
尘埃落定,两星太平,纪念归纪念,缅怀归缅怀,说到底死的人不过是化作了传说中的英雄,日子仍旧有条不紊地过。
直到五十年前,沉寂许久的圣器再起反应,据说是地星那边又有了乱子,具体情况无从打听,只知道海星这边长生晷暌违百余年的共鸣将镇魂灯中的赵云澜拉了出来,化作能量体,成了海星人人皆知的一个阿飘。
这阿飘后来就留在特调处,担任名誉顾问,有什么大事的时候可以找他帮忙,平时大概率见不着他。
小郭今天来见他,是因为一个任务。
这个任务其实非常紧要,特调处那里派了大量人手,小郭这人没什么本事,本来这次没他什么事,但赵云澜亲自点名要他跟着自己一起行动,据说是因为他长得像故人。
小郭忐忑地走过去,紧张地抬头瞄赵云澜,又害怕地低头看自己的运动鞋。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赵云澜本尊。赵云澜长得很俊,和资料里的照片上长得一模一样,两百年的时间似乎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什么印记,但这也是当然的,他不过是一缕孤魂,时间已经没有意义。
他留着很有个性的中分和很有腔调的胡子,穿了当年他下地星时穿的那身很有型的黑风衣,看上去有点吊儿郎当,不像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倒像是邻家的帅气小哥,会和你开玩笑拉着你干坏事,但是当有事的时候,他一定会站在你面前。
小郭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启话头,也不好意思总盯着人帅哥看,就只好研究自己鞋上的划痕。
倒是赵云澜先开了口。他指了指墙角的两把沙发椅,使唤道:“小子,去搬到那个落地窗边,我们坐着聊。”
于是一人一鬼就开始坐在落地窗边聊天。
现在是春天,龙城的春天很美,气温适宜百花盛开,空气中都飘着甜甜的香气,但是却听不到汽车鸣笛儿童玩闹,路上行人匆匆,颇有些风雨欲来的味道。
从屋子里向外望,能看到一株参天大树。那是真的参天大树,几乎顶到了天际,树干据测量有十个东方明珠的腰围,简直就是精灵宝钻里的双圣树,火影忍者里的查克拉树,刀剑神域里的艾因格朗特。
这棵树就是这次任务的核心,一个月前它突然破土而出,把龙城捅了个大窟窿,摔死了几百号人。没人知道它从哪儿来、有何目的,只知道这树枝上光秃秃的没有一丁点绿芽,连乌鸦都不愿意靠近。
这棵树的能量波动在今天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赵云澜说该行动了。树根下几十个特调处的人在巡逻,小郭和赵云澜在十楼的房间,特调处特地租了个房间,赵云澜想离树顶近一些。
“陪我聊聊吧。”赵云澜说,“我一个人待久了,突然很想说话。”
小郭僵硬地点点头。
赵云澜靠在了椅背上,看着那棵大树,缓缓开了口:“让我想想,我该聊些什么……我太久没和人说过话了,再不说,我怕我都要忘了。”
小郭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是真的很怕对话变得尴尬,为了不尴尬,他勇敢地开了口:“忘了什么?”
赵云澜的语气很平静:“忘了他。”
小郭又沉默了。他知道那个“他”是谁,但是这个话题太沉重,他怕自己哭出来。
好在赵云澜并没有真的指望小郭说什么。他只是太寂寞了,他需要有人倾听他煎熬了两百年的痛苦。
“他叫沈巍……这你应该知道,我刚出来的时候看过解密文件,基本都解得七七八八了。不过他那人不爱拍照,留下的照片不多,所以你们可能不知道……不知道他有多好看。”
赵云澜的眼睛亮了起来,不再是方才冷漠的样子,他望着窗外,大概是在描摹那人的样子。
“他的眼睛很大很漂亮。我活那么久,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眼睛。我第一次在龙城大学见到他的时候就被那双眼睛吸引住了,那里倒映着整片天空,倒映着我,倒映着诉说不尽的故事。那个时候我在楼上,他在楼下,他看着我,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让我想想……对,那时候我有点慌乱,出了案子,又在大学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我走下去和他握手,他看着我的眼神很专注,当时我就想,如果能被他这双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那该有多幸福。”
赵云澜深吸一口气,眼神又慢慢恍惚起来。
“可是他总是戴着那副该死的玻璃片儿。不过也对,他的女学生们已经够花痴他的了,如果他再不低调点,怕是要被学生缠着问问题问到深夜。哦,我有没有说过,沈巍这人特讲究?”
小郭摇摇头。
赵云澜笑了,不是那种场面上的笑,他的笑发自内心,仿佛是沉浸在什么极致的美好中,嘴角眼角的弧度,都让小郭想要落泪。
“他永远都那么精致。春夏秋冬,他永远穿着他的三件套,衬衫领子工工整整,袖箍描绘出他结实的臂膀,西裤下面露出一截精瘦的脚踝,皮鞋上都沾不到一点灰尘。他特别会穿,领带的样子,手表的款式,袜子的配色,他的精致是深入到每一个细胞的。他好像天上的神仙,每次我看到他那么漂亮地站在我面前,我都会告诉自己,这大美人是我的,我不会让别人伤到他一丝一毫。”
说到这里,赵云澜垂下了头,放在膝头的双手攥得很紧。
“他很会做家务。他的讲究可不局限于打扮。他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对我的狗窝非常无语,那晚上我犯胃病迷迷糊糊的,他给我煮了粥,第二天早上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的屋子干净得好像不是我的,而他就在床边守了我一夜。就算是一夜没睡,他也还是那么好看,他就坐在我床边,还是戴着他那副该死的玻璃片儿,眼睛微垂看书,晨光从窗帘缝里透进来,把他长长的睫毛染成金色,在他眼睑下打出一片阴影,他微抿着唇,大概是读到了什么有趣的句子,露出浅浅的微笑。然后他发现我醒了,抬起眼睛来看着我,那层睫毛掀开了整个世界,露出他纯色的虹膜,那里面倒映的全是我,只有我。那时候我想,我这辈子就只要他了。”
赵云澜大概已经不在意小郭在不在听了,他又微微抬起头,脸上的笑容写着万分的幸福。
“在那之后他经常来,有段时间甚至不回自己家了。其实他就住对面。那时候我眼睛受了伤,他几乎和我同居了,天天给我做大餐,那几天我真是过的神仙日子,还幻想着天长地久永永远远,我每天醒来有他,睡前有他,吃饭睡觉唠嗑全是他。”
小郭已经几乎忍不住眼泪了。
“可是我什么都没守住。”赵云澜的语气又平静下来,好似失去了喜怒哀乐,只是在平淡地诉说一个事实,“他那时候满身血污,倒在我怀里,我说谁伤的你我必要他一命。我是认真的,回想我这一生,从没有那么愤怒过,他是我心尖上的宝贝,是在天上的神仙,谁都没资格作贱他。可是我没守住。”
赵云澜抬起手捂住了心口,他的心脏早就停止了跳动,小郭知道他正握着一串项链,那是沈巍的遗物,五十年前赵云澜现世的时候,人们交给了他。
“他在我眼前消散的时候,我被绑在柱子上,看得见,摸不着。那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后来,在镇魂灯中忍受无尽痛苦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后悔。我们之间连一个像模像样的拥抱都没有,他是那么强大那么完美,我没敢踏出那一步。可是我们明明是两情相悦的吧?赵云澜你怂什么呢?沈巍他脸皮薄规矩多,你又不在乎那些。如果那时候能有一个拥抱就好了,如果我抱住他,告诉他有我,告诉他有事我们一起扛,那该多好。沈巍固执,吃软不吃硬,我为什么没能再进一步呢?那样他就不会到最后都保持沉默,就不会满身血污地露出那样的笑容……“
“甚至有时候,我还会怨恨。还在镇魂灯里受折磨的时候,我辨不出时间不知道日月,满脑子只有沈巍,沈巍,沈巍。我不是圣人,我也有私心,在疼得要发疯的时候我真的怨,怨什么都不说的他,怨乱碰圣器的自己,怨这世道怨这命运,为何朝生暮死的蝼蚁尚且能够成双成对,庸庸碌碌的凡人尚且能够平安顺遂,而沈巍和我,殚精竭虑奉献一切,最终只得诀别。”
“说到底我最怨的还是我自己。如果我没有乱碰圣器,我就不会因为一次又一次的共鸣而回到万年前,便不会与他相遇,他便不会背负着那一夜的记忆负重前行,于是也不会为了还我那两颗子弹的情与我共享生命,更不会力量大减,最后与夜尊同归于尽。夜尊说的对,如果沈巍力量健全,那场战争又如何会那样惨烈?怨我,都怨我……”
赵云澜的肩膀抖动着,声音中带着迷茫与藏不住的哭腔。
“可是细细想来,命运竟是一个圈……我初遇的沈巍,已经是万年后的沈巍,沈巍初遇的我,已经是万年后的我。分不清哪里是初始哪里是结局,分不清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这仿佛是天命,事情发展到这里,即使知道会身死,即使知道会诀别,我们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可是我不甘心啊,戏文里总是说好人有好报,可为何天命偏偏要绝我们的路!”
赵云澜沉默了须臾,突然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人不人鬼不鬼,守着镇魂灯里的一片天地。我总害怕我会开始遗忘,害怕再重的情也敌不过时间。可是这么久了,我竟然还全都记得,一丝一毫都不曾忘怀。我想他,我真的好想他。”
赵云澜不再压抑自己的哭声,他抬起双手捂住眼睛,泪水从指缝中滑落。
诉说停止了,二人坐在窗前,各自哭泣。
窗外的巨树顶天立地,不生枝叶。
赵云澜平静下来,又恢复了眺望窗外的姿势和平板的口吻,慢吞吞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留在特调处吗?”
郭长城擦干眼泪,摇摇头。
赵云澜说:“为了一个赌约。”
一个赌约,不是一个誓约,没有笃定的答案,没有期限的等待。赵云澜甚至都不知道,那个赌约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他濒死之时的幻想。
他们在虫洞中,他的沈巍转过身来,仍是白净的脸,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眼眶盛不住泪水,笑着与他告别。
然后他们交换了一个赌约,赌一赌在无尽的时光之后,他们仍会再见。
“我宁愿相信那是真的。我与沈巍共享生命,长生晷仍在,我亦未曾真正身死。我相信他会回来。”
“时候到了。”
赵云澜突然站了起来,镇魂灯出现在屋内,飘在窗前,亮得惊人,几个街区外的特调处上空也升起了另外三尊圣器,四圣交相辉映,令人敬畏。
赵云澜转过头,看向了惊恐的小郭。进门来这是小郭第一次直视赵云澜的眼睛,他看到对方的眼中满是期盼。
“我要走了。”他说,“这棵树其实不是树,而是当年的天柱,万年前夜尊被封印的时候,也是在这里砸出了一个大坑。地星已经毁了,人心丑陋,哪里都一样,那里有了阳光,人也有了欲望,两百年,足够他们自毁了。现在全地星的能量都在天柱上,天柱承受不了,便响应圣器的共鸣来到地面,又打通了地星和海星。我要燃尽一切,让天柱真的发芽。”
镇魂灯越来越亮,赵云澜已经穿过落地窗,飘向半空。
小郭抓住窗沿,对着天空大声问道:“如果发不了芽呢!灯芯燃尽了,你怎么办!”
赵云澜笑了:“发不了芽,我便能随他去了。世上再无地星人,我也不用再做什么镇魂灯芯,这世界早已不是我的世界,我没力气再去守着它。今天给你讲了个故事,如果灯灭了,至少你还记得,赵云澜深深地爱着沈巍。”
说罢,赵云澜已经升到天柱顶端。他闭着眼睛,抚摸柱身,感受着其中充沛的黑能量,呢喃道:“小巍,我来了。”
他的身影没入天柱,看不见了。
镇魂灯落下来,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灯内的火苗扑闪了几下,灭了。
小郭脱力地跪坐下来,捧着镇魂灯,感觉心脏一跳一跳地疼,想要嚎啕大哭,却堵得哭不出来。
忽然窗外传来人们的惊呼,小郭猛地抬头,看到天柱长出了枝桠生出了绿芽,长生晷浮在天柱前,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一个身影逐渐在光芒下凝聚成形,黑色的衣袍黑色的长发,他缓缓下落,小郭看到他紧闭的双眼和长长的睫毛。
一个人在他落地之前抱住了他,紧紧地把他拥在怀里。
参天大树长出满树绿芽,无尽的等待等来了尽头,万年的约定迎来了光明。
那是一个真正的拥抱。
那是一个赌约的结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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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定,其实我不太清楚结局四圣器在地星还是海星,我这里设定成在海星。
异能,沈巍是复制,夜尊是吞噬,所以沈巍其实也会吞噬。
长生晷连接了赵云澜和沈巍,赵云澜不死,沈巍也不会死。
地星能量齐聚天柱后天柱打通两星,由长生晷保存的沈巍非常稀薄的能量开始吸收,赵云澜也燃尽他留在镇魂灯里最后的能量,沈巍复活。
设定不太严谨,谢谢各位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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