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崇高

——崇高可以平凡，绝不卑微。

文字浮动于金钱与卑微之中，躯体已被湮没，只剩下一颗苍老的头颅。

这是一个崇尚“轻”的时代，从体重到信仰，从历史的评说到音乐的节奏，以“轻”为美已成为风范。

究其原因，人心世道发生了大变化，人们在一个充满阴霾的早上发现金钱是那么可爱。

中国人喜欢矫枉过正，因为我们的人口多。大家同时发现了一个真理，同心协力、“人多力量大”的结果就是把它逼近谬误。

于是蔑视崇高成为一种“时髦”。

人们不谈信仰、不谈友谊、不谈爱情、不谈永远。人欲横流、物欲横流被视为正常。

于是我们的文学里有了那么多的卑微。文学家们用生花妙笔殚精竭虑地传达卑微，读者们心有灵犀地浅吟低唱领略卑微。

崇高的侧面可以是平凡，但绝不是卑微。

福克纳在接受诺贝尔文学奖时曾说，诗人和作家的特殊光荣就是“提醒人们记住勇气、荣誉、希望、自豪、同情、怜悯之心和牺牲精神，这些是人类昔日的骄傲。为此，人类将永垂不朽”。

这就是伟大作家的良知。

面对卑微，我们可以投降，向一股股浊流顶礼膜拜，写媚俗的文字、趋炎附势的文字，一边交上粗劣甚或有毒的稗子，换了高价沾沾自喜，一边羞答答地说一句“著书只为稻粱谋”。

对抗卑微是人类生存的需要。人是一种构造精细又孱弱无比的生物，对大自然和对其他强大生物的惧怕，使人类渴望崇高。

当站在山峰顶端，会发现崇高，其实是一种发源于恐惧的情感，是一种战胜了恐惧之后的豪迈。

“崇高”感情的激发，有赖于事物一定的数量与质量。

我们面对一条清浅的小河，可以赞叹它的清澈，却与崇高不搭界。但当面对大海的时候，它的澎湃会激起命运的沧桑感。

每个人在自己的一生中，都会遭遇无数次选择。

人们选择的标准一般是遵循道德习惯与法律的准则，但有的时候，情势像张开的剪刀刈割着精神，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眼前的窘境。在这种犹豫彷徨中，时代的风貌与人的性格就凸现出来。

人们迟疑的最大顾虑是害怕选择错了的后果，所以说到底，还是内在的恐惧最使人悲哀。

假如人能够战胜自身的恐惧，做出合乎历史、顺乎人性的抉择，我以为他就达到了崇高。

日新月异的时代，为我们提供了层次不穷的“选择”场地，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幸运。

死亡使一切结束，它不允许反悔。

无论选择是正确的还是谬误，死亡都强化了它的力量。尤其在死亡之前，大奸大恶，大美大善，大彻大悟，大悲大喜，都有极淋漓的宣泄，成为人生最后的定格。

中国有句古话，叫作“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死亡是对人的最大考验。

我们常常满腔热情地注视着生活，探寻不懂的事物，对世界充满好奇。

我们并不拒绝生活中的黑暗与冷酷，但它也并没有资格成为主导。生活本身是善恶不分的，人却是有善恶的。

当好不容易爬上山顶，极目远眺，感受崇高的同时，会看到无数耸立的高峰。

凝视远方，崇高给予我们勇气，也使我们更感觉自身的微不足道。

因为山是没有穷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