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亲
倒计时42分37秒。
白雾弥漫的树林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冬日枯败的草丛上,凝着晶莹的水珠,沾湿橄榄绿的作战服。
晨风一拂,甚是凄凉。
但卓彦丝毫不为其所动,卧匍在湿润的草皮地上,右手食指牢牢扣住扳机,墨黑的眼眸只专注于狙击枪射程内紧盯的目标。
枯黄的草根刺着他坚毅的下巴,但敌不动的时候,只能忍着。
时间随着自己的心跳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气氛依然凝固而紧张。
对讲机滋滋两声,传出队员的声音:
“队长,我们会不会判断失误了?这都等了快一夜了,也不见蓝军有行动啊。”
“是啊,他们会不会中途改换战略,不走这条道了?”
“真是的,都挨了三天饿了,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就不能痛快点吗?早死晚死他们不都是输。”
林队终于发话了:“安分点!上边没给指示的时候,都给我捱着。”
卓彦掐了对讲,目光继续盯着目标。
倒计时还有二十分钟。
此刻八点一刻,与水库边齐平的地平线,透出隐隐的晨曦光芒,金黄刺眼。
树林里白雾渐渐散失,留一地冰凉。
卓彦一直注意着的滑坡下方,终于见了动静,借着草丛的掩护,他看到了敌军露出的绿色的钢盔和蓝色的臂章。
就是他了,终于肯现身行动了。
卓彦屏住呼吸,死死盯住对方的头盔,缓慢地扣动扳机。
随着一声枪响,对方已经中弹,听见“嘀嘀”的警报声。
处理完最后一个敌军,演习结束。
卓彦直起半边身子,重新接上对讲。
“艹,卓彦又单独行动把敌军给解决啦!”
“不是吧?次次都是你爆他们的头。”
“卓彦,你好歹给我们留次表现机会啊。”
“行,下次换你们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趴两天,专门爆人头。”卓彦站起身,收拾好地上的装备,抹了一把脸,把迷彩都给擦没了。
林队在那头拍了拍手,道:“行了,赶紧收拾收拾回营里吧,找指导员领赏去!”
不出意外,蒋铮指导员狠狠地表扬了一队:“我就知道,还是咱们特战营的实力强,怎么会输给隔壁野战营,论实战咱们可是杠杠的!”
李智笑:“指导员,光是嘴上说说可不行啊,你得来点实际的表示吧!”
“就你小子嘴贫,得了,给你们放一天假,快回宿舍休息去吧!”
“谢指导员!”
一队人如释重负般浩浩荡荡地走出办公室,卓彦刚进特战营没多久,很自觉地走在了最后,正要出门时,蒋铮出声喊住他:“哎,卓彦,你等等!”
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年轻英俊的脸上满是疲惫之色,沙着嗓子问:“指导员,还有什么事吗?”
蒋铮朝他招了招手,扭头拉上了窗帘,神秘兮兮地拉开抽屉,“快过来。”
卓彦叹了口气,顺手将门带上,径直向他走去。
只见下一秒,蒋铮拿出了一张女孩照片。
卓彦瞬间:“……”
“喏,这你见过的,上次来探亲的我那表侄女,说非要再见你一面,想找个机会多跟你处处。”
“没印象了。”
“嘿,瞧你说的!那小姑娘回去了还天天念着你呢,都给我打了多少个电话了,我都被吵烦了。”
卓彦沉下脸,觉得在部队里被指导员逼相亲,也是没谁了,“我不……”
蒋铮一拍桌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把照片塞到了他上衣兜里,口气不容置辩:“就当是命令了,那表侄女的电话我给写在背面了,放假了等她联系你,或是你联系她也行。”
卓彦撇了撇嘴,不用他说,反正自己是不会主动联系她的,纯属没事找事,他那天不过是替蒋铮接了她进特战营,仅一面之缘,有什么可念念不忘的。
“得了,你还不乐意,我还不是难办呐,谁叫你们这小伙子,一个个的长那么帅。”
卓彦深深地叹了口气:“您该去婚介所工作。”
蒋铮失笑,声音爽朗:“等退休了再说吧!”
卓彦挺直身板敬了个礼,出了办公楼,冬日正午的暖阳毫无防备地刺了下他双眼,天空湛蓝高远,他眯了眯眼,浑身都暖了个哆嗦,才发觉入冬挺久了,新年都要到了。
回到宿舍,队员们都匆匆洗了个澡,齐刷刷地躺到床上休息了。
卓彦打开自己的柜子,拿了一套干净的训练服,为了不吵着大家,选择了去楼下的公共浴室。
这个点浴室里没什么人,都忙着在午休,要不就是上理论课。
他试了试水温,还挺烫,可出于习惯,他仍是开了冷水,冲了个凉水澡。
没过多久,卓彦擦着头发从澡堂出来,正打算回,却见宿舍楼前的梧桐树下,站了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女人。
第2章 亲昵
他擦头发的动作一顿,望着那人熟悉的背影,呼吸一滞,心跳仿佛都缓了一拍。
“苏冽?”卓彦不确定地唤了她一声。
那人闻声转过身来。
齐耳垂的利落短发,端正耐看的五官,尤其是一双杏眼,眼角微微下垂,透出几分倨傲。
她个子高挑,一身橄榄绿的训练服衬着她笔直修长的双腿,裤脚利落地收进靴子里,腰带束缚住纤细的腰身,确有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很标准的军人模样。
仿佛有一把刷子,轻轻拂去了旧日时光里堆积了灰尘的相片,露出它本来的色彩,令卓彦呼吸滞了滞,她的确是苏冽,他两个月未见过的人。
“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找你。”苏冽回答得很干脆,她向来是一个果断的人,“快过年了知道吧。”
“嗯。”卓彦继续擦着头发,他的寸头近日没剪,有点长了,水珠顺着发梢流到了衣服上,弄湿了领口。
入冬后天就凉了,即使现在正值晌午,但阳光并不是很烈,苏冽注意到他冲的似乎是凉水,因为身上没有热水的氤氲气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们队里没热水吗?”
“有啊。”
她蹙了蹙眉:“那你为什么不洗热水?这都冬天了,天这么冷冲冷水,不怕生病啊?”
卓彦明显地愣了愣,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毕竟在部队,男兵冲凉水也是习以为常,在体能训练面前,也没人会考虑生病,基本上除了在训练时受伤,军医几乎是个摆设。
他挑了下眉,“男兵可没那么娇贵。”
苏冽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以为我带的女兵是花瓶吗?真正上战场的时候,性子肯定比敌军更刚烈。别觉得就男人体能好,女人都是会后来居上的。”
不知道是不是卓彦的错觉,好像自从听说她当了女子特战队队长后,领导范多了不少,现在的样子多了几分傲气,他越看越觉得她有职业病。
莫名地有些想笑:“知道了苏队。”反正她训练时在泥潭里摸爬滚打的样子,他又不是没见过,两个训练场就隔了一座卫生楼。
闻言,苏冽也笑了下,平常听他连名带姓地喊她都听惯了,偶尔换了称呼,听着还挺新鲜顺耳。
“哎,为期三天的实战演练怎么样?”
“挺顺利的完成得。”
“你……没受伤吧?”她又问,这次的语气中染上了关心的意味。
卓彦看了她一眼,咽了咽唾沫,目光越过她落在了两人的影子上,他们投下的阴影靠的有些近,她正侧颜看着他,与他还差了半个头,发端贴上他影子的肩膀,看起来有点亲昵。
“没受伤。”
“真的?”
“不骗你。”
苏冽睨了他一眼,“那你为什么不看着我说?”
她这个人有个坏毛病,每当听别人回答自己的问题时,一定要直视她,不然她会觉得不真。
卓彦知道她的毛病,只好转过头,望着她的眼睛,低声重复:“没受伤,我不骗你。”
“把衣服掀开我看看。”
“苏冽!”话音刚落,卓彦突然拔高了声调,幸好是晌午,宿舍楼前没什么人经过,不然肯定会驻足观看,但他不同意她的要求,“这是特战营,不是在家里,看什么身子?是随随便便就能看的吗?”
苏冽怔了怔,一时好笑,她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他还当真了啊,说的话咋跟老干部一样呢,她更想逗他了,笑说:“又不是看光你,至于这么大反应吗?你们男兵光着上身的样子也不是没叫人见过的,有什么好介意的?”
卓彦板着脸:“这不一样。”
“啧,当初你每次回家,我妈不也是里里外外都要把你检查一遍,确认没添新伤才让你进门,那就一样了?”
“兰姨是长辈,我们是同辈。”
“嘁,我们不是一起长大的啊。”苏冽本来是打算和他约个时间回家就走的,谁知他这么不配合,她也就杠上了,“我就看一眼,快点儿。”
卓彦捏着毛巾,没动。
苏冽下一秒便快速伸出手,作势要掀他的衣服,卓彦立即往后退了一步,却仍被她揪住了一方衣角,露出半截精瘦的腰身,平坦结实的腹肌暴露在她眼前。
他忽然觉得害臊,拍掉她的手。
苏冽也没恼,反而冲他轻佻地吹了口哨:“身材真好啊。”
“苏冽!”
“干嘛?看都看了,你还能拿我怎么样?”苏冽扬唇露出一个得逞的坏笑,眼角微微向下,显出几分嚣张。
卓彦气笑了,他还真不能拿她怎样。
“20号那天早上八点的车,别忘了啊。”她潇洒地挥挥手,一步不回头地回女兵班去了。
卓彦望着她渐渐走远的英飒背影,低下头欣喜地勾了勾唇,转身上了楼,推开宿舍门的那一刻,一队里其余的五双眼睛,齐刷刷地转过头看他。
看得卓彦心里发毛:“干嘛这么看我?”
“没看出来你小子是深藏不露啊。”谭槿意味深长地笑望着他。
可卓彦没懂他什么意思,笑不出来了,甩甩手上的毛巾,规规矩矩地折好放回原位,一转身,又被李智堵回了床架边,故作凶狠地质问他:“好一个大尾巴狼,才来特战营几天呐,就把苏队勾去了,说!你们俩到底是啥关系?”
卓彦先是一懵,盯着李智的脸看了好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怕是自己和苏冽在楼下说话时被他们看到了。
像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不过二十出头,正是年轻气盛,荷尔蒙旺盛的时候,加上特战营里女兵少得可怜,一旦和女同志有个什么接触,给他们看个开头,恐怕能编出个电视剧。
卓彦不想闹误会:“你说苏冽?我们没什么。”
谭槿抓住了他的漏洞:“还说没什么?都自称‘我们’了耶!你们要是没什么,她能掀你衣服?”
没想到他们看到了全程,卓彦的俊脸黑了几分,说:“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就是跟我闹着玩,没别的意思。”
“哦,原来是青梅竹马呀。”林队玩味地说。
众人一副“你不用解释,我们懂了”的表情。
卓彦:“……”
这无语的程度,跟指导员让他相亲时一样一样的。
困住他严刑逼供的李智,突然一拳砸在了墙上,闷实有力的一声响,把旁边的谭槿给吓了一跳,差点反攻了,却见下一秒,李智痛心疾首地道:
“果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当初我可是足足省了一个月的鸡腿,给苏队带的女兵送礼,才换来她的手机号,一到了卓彦那就啥都不是了,劳资是真心疼自个吃了一个月素啊,又不是出家!”
众:“……”
谭槿嗤笑:“得了,以后别妄想苏队了,她都是卓彦家的了,你还是把目光放到卫生员小妹妹身上吧。”
李智欲哭无泪:“她们都没苏队好看。”
林队面无表情地插了一句:“她们也没苏队能打。”
李智的悲伤突然停止:“对哦。”
想当初,苏冽刚到特战营的时候,看上去挺像一弱女子,但到了选队长的时候,单挑仨男兵,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动作又快又准,专挑痛处下手,十分钟就ko了他们。
当时在场的人光是看着就觉得酸爽无比。
卓彦三个月前才到特战营,虽然没亲眼见到那场面,但想到以前,也不感到奇怪。
苏冽一直是敢作敢为的人啊。
第3章 回家
1月20号当天,组织上给批了假,卓彦和苏冽打算回萤城,恰逢上春运高峰期,在二坏堵了两个多小时,赶到第三军区家属院时,都快十二点了。
家属院还是老样子,只是外围的墙壁重新粉刷过,换上了崭新的白色,散发清香的香樟树缀在路两旁,花坛里腊梅花开得正欢,地上积雪化成的小水洼倒着老人的苍颜和小孩的笑脸。
“让我瞅瞅,这是哪家的小兵回来了?”王奶奶戴上了老花镜,睁大了眼睛,“哟,这不是小冽和小卓嘛!”
两人齐齐叫了声:“王奶奶好!”
“哎,好,好。”王奶奶绽开笑容,“好久没见,都长大了,这军装穿着真标致呐。”
“是军装好看,不是人标致。”苏冽说了句俏皮话。
王奶奶咯咯地笑起来:“真是个爱贫嘴的丫头,好啦,快回家去吧,不然兰惠该等急了。”
“王奶奶再见!”
两人提着行李径直走向了正中位置的筒子楼201室,刚走到楼道,便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苏冽鼻子灵,一闻就知道是兰惠做的红烧排骨,她和卓彦都喜欢吃这菜。
她抬手敲了敲门。
门后立即有人趿着拖鞋过来开门,打开门,是一个面善温和的中年男人。
“杨叔。”两人齐声喊他。
杨文兴笑着摆摆手,弯腰给他们拿了拖鞋,“快进屋吧。”
“等等!”兰惠在厨房里忙活,往外头看了一眼,没好气地道,“小卓旁边那女的谁呀,我不认识,别让她进门。”
“妈!”苏冽悻悻地跺脚。
兰惠挥着锅铲,懒得再搭理她。
杨文兴侧身让开一条道,说:“你妈正闹小脾气呢,你也别介,快去哄哄她。”
苏冽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撅了撅嘴,把东西往卓彦怀里一丢,进厨房缠着兰惠说话去了。
“我亲爱的兰惠妈妈,你在气什么呀?有什么可气的,别气了,对身体不好的。”
“你还知道你有个妈啊,一年365天,天天在部队扎根,连个电话都不回,我在你眼里不就是个透明人嘛?”
“哎呀,我亲爱的好妈妈,我这不是回来了嘛,而且这次是二十天的长假哦,我可以天天在家陪您。”
兰惠反手赐她一个爆栗:“二十天的长假,还不是因为你把一年的假期全攒到过年了,中秋国庆都不回!”
苏冽抱着她的腰,撒娇道:“妈妈教训的是,小冽知道错啦,您宽宏大量原谅我一下嘛,好不好呀?”
杨文兴听着她们母女的对话,心中不由得一暖,眼中满腔的温柔笑意都快溢出来了,“这小冽也就是在兰惠跟前爱撒娇,平常出门的时候,瞧瞧她,多洒脱大方的女娃子。”
“嗯。”卓彦跟着笑了笑,接着蹲下身归置带回来的行李。
杨文兴又说:“你们的房间昨晚就收拾好了。”
卓彦却说:“我不在这儿住。”顿了顿,补充一句,“不太方便。”
杨文兴想了想,也确实是这样,孩子大了总归是有变化的,于是问:“那你找着房子了吗?要是没找着,你可以搬去我江边那套房子。”
那房子原本是杨文兴给自己儿子准备的婚房,结果儿子成家后反倒留在了外地,不常回来了,他又跟着兰惠搬到了家属院,便一直空置着。
“不用麻烦了杨叔,我回来之前就和战友打好了招呼,租下了他家的老房子,在一中附近,离家属院也挺近的。”
“啊,这样啊,那好吧。”杨文兴没再强求。
卓彦将自己的行李归到一边,收拾好苏冽的,给她拿进卧室。
虽然从军后便不常回家了,但卧室仍保留着主人生活过的痕迹,书架上内页被翻烂了的海贼王漫画,坦克模型,枕头边可爱的凯蒂猫玩偶,还都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卓彦把行李放到床边,抬头,恍然看到了墙上一副大大的世界地图。
七大洲,四大洋,各个国家的名称及区域划分,唯独有一个地方被她用红笔画了标记。
非洲。
卓彦抿了抿唇,眸光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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