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穷，周末经常要跟母亲到山上去捡柴火。
那天跟平时一样，跟在母亲身后，穿梭在茂密的树木中，安安静静，只有脚下的枯树枝叶咿呀作响。
走在前头的母亲，把横亘在面前的枝丫拨开或折断，小心翼翼地探路。
我看着母亲的背影，很心疼她。跟着一起来捡柴火我是不情愿的，好不容易盼来的周末，我想和小伙伴去玩，想在家里看电视。但当母亲挑起扁担推动板车时，我还是乖乖地跟上了。我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上山。
虽是乖乖跟来了，心里还跟往常一样，希望今天能少捡点柴火。少捡一点，回去的路上我可以坐在板车上，让母亲拉回去，捡多了我得一路帮忙推车。
“呀！快看，那有一棵油甘树！”
我顺着母亲的手努力找，并没有看到油甘树的一枝一叶。
母亲拉着我往下蹲，“那呢！想吃吧？我去摘，你在这别动。”
母亲把手中的一小捆干树枝放下，弯着腰，半步半步地往前试探，手上轻轻地拨开枝叶，脸往后躲，眼睛只盯着那棵油甘树。
“没长几颗……”母亲用力把零星的油甘扯下，我蹲在地上已经开始咽口水。
这山上自己长的油甘肯定又酸又涩，不过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零食，是这次上山的惊喜和嘉奖。那时候的我，每天放学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盛一碗中午剩下的凉透了的粥，浇一圈酱油，拿一把大勺，三两口解决掉，心满意足。
“嗯！以后我每次都要跟母亲上山捡柴火！”油甘还没吃到，已经在心里幻想了以后每次上山能摘到什么野果。
突然，母亲神色慌张地朝我小跑过来，双手忙乱地推开眼前的枝叶，“快走快走！”
我吓坏了，腾地站起来，第一反应是“有鬼！”
母亲三两步挤了出来，拉上我就跑，地上的柴火都不要了。
跑了一小段，我害怕得腿都软了，紧紧攥着母亲的手，眼泪要看就要滚下来，母亲终于停下了。
“有个虎头蜂巢！我差点就打到了！”
虎头蜂！这仨字生生把我的眼泪逼回去。我吓呆了！天哪，虎头蜂！母亲差点打到一个虎头蜂巢，差点打到！我们差点就没命了！
我这下真腿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被虎头蜂叮到，人就死了。”父亲每次讲起虎头蜂，开头总是这一句。我听他讲过无数次，以前村里有个人上山打橄榄，打到虎头蜂巢，被虎头蜂叮死了，当场口吐白沫……
“还吃油甘不？给。”母亲朝我摊开手，手心里是几颗小小的，长满黑点点的油甘。我木然接过。
“吓到啦？没事了没事了，我没打到那个巢，它们不会叮我们的。”母亲笑了笑，想找回轻松的气氛，却越说越小声，“那个巢已经成虎头形了，我还看到几只虎头蜂在附近飞来飞去，就差一点点，我就打到它了……”
我想起母亲刚才神色慌乱的样子，心里针扎一样，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个样子。有一次剁猪食时砍到自己的手指，血直流，她自己按住拿了行军散撒了一圈，用纸巾包住，我刚好进屋，飞快骑上单车去买止血贴，她还在后面喊不碍事的……
那天我们没捡多少柴火，早早就回去了。母亲拉着板车，我坐在车上，一路上没说话。
这大概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这二十年间，这件事在我们家庭闲聊中很多次被提起，每次哥哥姐姐们总骂我，每次母亲总逗我“还敢吃油甘不？”每次我都不出声。
不管时隔多少年，母亲笑容下藏着的后怕，一直清晰，可能只有我看得出来。
二十年过去了，母亲当时慌乱的神色一直刻在我脑里。后怕吗？怕，更是自责。
幸好，日子越来越好了。这越来越好的日子不知道是父母亲用多少后怕建立起来的，我们永远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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