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阿九（下）

故事|阿九（下）

因为走不动路，所以学堂里几乎没有学生愿意和阿九玩耍。阿九也不爱和人交流。可阿九的成绩却十分地好，先生布置的作业他总是完成地最好的那一个，先生要求背诵的课文，他几乎是看个一遍也能背出个八九成。

这可令先生十分欢喜。于是先生常常领着阿九去他的饭桌上吃饭，将大块大块的红烧肉往他碗里送。先生育有一女，因出生时恰逢樱花盛开，便取名为王樱，时长唤她为樱子。樱子眼见父亲甚是喜爱阿九，便爱屋及乌，自然也与阿九亲近了不少。

每逢院子里天气好的时候，阿嫂就将阿九放在院子里，阿九便手卷本诗词书，背着阳光读起来，阿嫂也爱听他读书，虽不懂得其中的含义，却听得兴致勃勃。而樱子就会在他读书的时候悄悄吓唬他。

“阿九哥哥！”樱子又在他身后突然大叫。阿九习惯了樱子这般胡闹，已是司空见惯了的，所以并不在意，继续读他的诗词。

“阿九哥哥，你陪我说话好不好？”樱子从他身后窜到他面前来。阿九继续不理她。樱子也知道阿九哥哥爱读书，便蹲下来托着腮仰头看着他。

“阿九哥哥，你生得可真好看。”

阿九听到这句话，竟扬起了嘴角，“嗯？”

樱子见阿九如此，便一下子跳着站了起来，“真的！笑起来就更好看了！”樱子笑起来，小虎牙煞是可爱。

阿嫂做完了杂事，听到樱子说的话，眼睛立马眯成了月牙，“你阿九哥哥是这学堂最耐看的了。阿九，你要回房歇着不？”

阿九摇摇头。

阿嫂提了提腰间的围裙，“那你在院子里再待一会，我去把堂前的地扫了。”然后她将目光转向了樱子，“你阿九哥哥爱读书，你安静听他读书就好，别吵他啦。”

说着，便走开了。

“哼，父亲爱读书，阿九哥哥也爱读书，都不愿陪我玩。”樱子说着，一把夺过了阿九手里的书，跑开了。

阿九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朝着樱子跑开的方向追了过去。樱子没想到阿九会站起来，突然停住了脚步，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阿九竟一点都没注意，只顾着从樱子手里拿回书，并在她的脑门轻轻地拍了一下：“让你抢我的书。”

樱子不知怎的就哭了起来，这让阿九有些不知所措。

阿九寻思着是不是自己拍地重了些，又摸摸她的头：“我不是故意的啊。”

“哼，”樱子抹抹眼泪，“阿九哥哥骗人，你会走路，你能站起来！”

阿九一怔，突然重重地坐在了地上：我何时学会了走路？

他既兴奋又害怕。

“樱子妹妹，你扶我起来好不好，我给你讲故事。”阿九说。

樱子立马停止了哭泣，拿衣服袖子抹了抹脸，伸手去扶阿九。阿九小心翼翼地抬脚，又小心翼翼地落脚，他把樱子的手挪开，自己走了几步，又轻轻地跳了几步，突然回头抱起了樱子，高声呼喊：“我会走路啦！”

这声响引来了阿嫂和先生。

当晚，先生家又是杀鸡又是宰羊，好不热闹。

阿九腿能走路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林康耳里。他们夫妻甚是激动，在村里设宴了两三桌，心想着老天总算是开眼了，阿九这孩子，确实是命苦。

这年阿九十二岁。

阿九趁着腿好了，也回家了好几次，可先生却不高兴了，嫌他回家得太勤，心思没放在读书上。林康夫妇也晓得先生的一番苦心，于是在阿九十四岁时的那年冬天，他们为阿九收拾了好些衣裳，告诉他：先生若是不愿你回来，你就别回来了，我们得了空就去看你。

阿九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到了学堂后，刻苦学习，再未提过回家的事。

腿好了之后，阿九就爱到村口去读书。村口有几棵粗壮的樱花树，阿九就爱在樱花树下读书打盹。

樱子也爱跟着阿九到树下玩耍。

阿九能走路之后身体也好了很多，个子窜得老高，长相也是愈发清秀起来。

樱子常常对他说：“阿九哥哥，你可生的真好看。”

阿九自然是明白樱子对他的心思的。学堂里没人与他搭话，唯独樱子愿意跟着他，他自然也是对樱子有些情感的。

    阿九十七岁的那年春天，樱花开的格外美。

    樱子望着靠着樱花树读着书的阿九，大声喊道：“阿九哥哥，你生地可真好看！”

    阿九笑了，他放下书本，跑到樱子边上，随她一起坐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总说我生得好看，那我以后就给你一个人看好不好呀。”

    樱子羞涩地低下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甜丝丝的字：“好！”

    “哦对了，”樱子站起身，拉起阿九的手，“我带你去看一棵树！”

    那是一棵仅有碗口粗的树，但不是樱花树，阿九也叫不出这树的名字。樱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尺子，笑着对阿九说：“我们把名字刻到树上吧，父亲和我说这树能长得和好几层楼一样高。”

    “嗯。”阿九勾起嘴角。

    先生早就发现了阿九和樱子之间的眉来眼去，他不高兴了，他嫌弃阿九家穷。他早就为樱子准备好了，那家人，是城里当官的，极有背景。先生就这么一个女儿，他不愿她跟着阿九吃苦。

    樱子也知道，阿九虽书读的多，但他没法摆脱穷苦的生活。可樱子不在乎，她觉得，只要阿九哥哥肯对她好，肯照顾她，她愿意跟着他。

    先生心里也明白女儿的心思。他觉得，女儿这边是劝不过了，只能委屈阿九了。

    先生找来阿九，让他回去看看家人，并给了他好大一笔钱。阿九当是先生默许了他和樱子的事，便想着回去和家人商量，天没亮就出发了。

    可阿九终是命不好的。

    他在路上遇到劫匪，不仅钱财被掏了个干净，被人发现时就只剩了一口气。

    阿九这回是真的走不了路了。

    先生领着樱子来看他，他对阿九说：“我不该放你回去。”阿九是个聪明人，便明白了这一切。

    他望了樱子好一会，却什么都没问。

    罢了，是我错了，阿九想。

    一年又一年，村口的樱花开了又谢，阿九再没去看过，却日日思念。或许是积郁成疾，阿九的身体越来越差。

    村里已经有人来他家说墓地的事了。

    很快，又是一年春天了，阿九看着从窗外落到房间里的阳光，很想出去走走。

    村门口的那棵树应该有两层楼那么高了吧，阿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