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纳

林海音每次遇到棘手的案子都会在学校的农业试验田里散散步。这源于她小时候的习惯，林海音的爸爸在大学里教授植物学，她从小就在爸爸的绿色世界里徜徉，就算自己已经成年，而且并不从事相关工作，她仍然会在心情不平静的时候，在那里散散步。儿时的习惯成了某种襁褓式的港湾，接纳林海音的一切，温柔她的一切。

这天她又来这里散步，漫无目的的走着，因为心里一直想着这些天缠绕她的案子。上个礼拜天晚上，粉巷的溪流酒吧发生一起凶杀案，凶案的死者是一名年轻女性，无正当职业。但是林海音知道，那个女孩应该是从事特殊服务行业的，因为她的尸检结果里写着，她体内存有两种具有不同DNA的精子。这一下让这个案子的排查繁琐程度提升。繁琐并不会让林海音觉得棘手，从事刑警以来，林海音就是以细心耐心著称，所以才屡破大案，在短短几年做到刑警队长的位置。

到底是什么让她觉得棘手呢？她查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和她认识，而且曾经还比较熟。

林海音是在她的书友会上认识胡可然的。林海音在刚加入警队的时候，她总是会被各种案件牵动情绪，第一次和同事出警，去搜女毒贩的身，手都是抖的。有次她和父亲一起在试验田里散步，父亲问起她工作的事情，她说了自己的状态，父亲建议她写日记，感知每一个当下的自己。不过，林海音却觉得写小说更好些，可以寄托自己的情绪，又可以放松身心，同遨游在父亲的植物花园一样，自由自在许多。所以从那以后，林海音开始写小说。林海音时不时地在网上发表一些连载小说，慢慢地她的读者多了起来，后来她就有了第一本小说，有了第一次书友会。

说是书友会，其实那是一次非常小型而且是读者留言邀请作者座谈的活动。林海音没想到自己还有几个固定的粉丝。胡可然不是其中的一个，但是她看到林海音的连载小说留言下面有这个活动，就来参加了。胡可然是一个相貌普通的女孩子，头发很浓密，扎一个短发半丸子头。她不是一个“资深”的林海音粉丝，可是她却非常热情，好像比其他人都要热情。不是说她比其他人更了解林海音的小说，而是她比其他任何人都对林海音热情。正是这种特别的热情，让林海音记住了胡可然，还和胡可然在短短几个星期变得熟稔。

在林海音认识胡可然的第三个星期六，胡可然出现在林海音的家门口。林海音住在离警局不远的一个小区，是租来的，她家在大学家属院，离警局很远，自从她开始上班，她就租住在这里。胡可然来找林海音之前并没有告诉她，还好林海音这周六没有回家，不然胡可然就见不到林海音了。胡可然一见到林海音，就从身后拿出了一捧鲜花，散发着林海音喜欢的香味。

“我喜欢你！”胡可然笑着说道。

林海音没有笑，她呆立当场，眼睛都不知道该怎么眨动。半晌，林海音口中嗫嚅了两句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胡可然往林海音家里探了探头。

“哦，请进。”请胡可然进了门，林海音却不知道说点什么，是像以往一样，和胡可然聊书，还是讲讲曾经的离奇案子，这两个话题，在此时都变得像是冬天冷冻过的干树叶，连飘落在此时，都不合时宜。

“没有什么想说的吗？”胡可然仍然很直接。

“……”林海音张了张嘴，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她以往对奔向自己不合适的人都处理的非常自然，今天，却冷了半天场。对于林海音来说，这对她是个不小的惊雷。

“你……”林海音终于准备张口。

“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吗？还是没有见过女人表白女人？”

“都没见过。”林海音的舌头总算正常了一些。

“那你从今以后就要见识了。”

“呃，这个，对不起。”

“我明白，不过，你先别急着说不，给我一段时间就好。”胡可然一番话就几个字，说的林海音云里雾里。知道胡可然离开了林海音的家，林海音还觉得惊讶不已。原来当刑警的心，还没有百韧千强。

就是这颗没有百韧千强的心，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被胡可然的热情温软包围了。林海音的男友在乡镇挂职，几个月才回来一次，两人又因为各自忙碌的工作，疏于交流。胡可然不同，她好像没什么事可做似的，总是围着林海音，至少林海音这么觉得。几乎每天早晨、中午、夜晚，都有胡可然的电话或者信息，有时候她还会来警局对面的小饭馆里等林海音下班，绝对使出了二十五孝的招数。女人比男人更温柔，更细腻，林海音的心可想而知。

可是，她要怎么做呢？这件事实在是两难了起来。当人的内心出现褶皱，言谈举止自然就变得拧巴。林海音的生活变得动荡。她和男朋友不能心平气和的交谈，她和父母不能心平气和的交谈，和胡可然一样不能心平气和的交谈。不合时候的甜蜜，变成了长了犄角的石头，落入林海音的心里，甜着、生疼着。

几个月过去了，胡可然可能也疲倦了？林海音不知道，总之胡可然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了。不再有一个信息，不再有一个电话，林海音像做了一场梦。还好林海音那段时间被派去学习了三个月，不然她哪里有心情研究案件，破案率怎么会像先前和后来那么高，她的工作也一定会受到影响。在生活一团乱的时候，工作没有再给压力，这让林海音有了喘息和调整的力气。

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年，林海音的心里还是有起起伏伏。上个礼拜接手的这个案子，让胡可然重新出现在林海音的视野里。经过调查发现，胡可然是死者死前最后一个打电话的人。酒吧的工作人员说，死者在通电话的时候似乎和什么人有所争吵，那么这人就是胡可然。到底是嫖客杀了人，还是别的，亦或是胡可然。林海音下意识觉得，胡可然和死者，可能是恋人关系，可是这要怎么在案情讨论会上向局长汇报呢？这种女人的直觉，让林海音生出某种干涩的情绪。这些天她每晚都回家，每天有空都去试验田里走一走，希望一望的绿野可以让自己有所冷静。

周日上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林海音在试验田里慢慢地踱着步，每看到一种植物，就想起爸爸教她的植物学知识，难得能有这样的半天，让林海音可以抽离这个案子片刻。她走到一片地头，发现都是野草，不知道名字。

“奇怪，试验田里怎么出现这么一块野草地？”林海音咕哝。

“是婆婆纳。阿拉伯婆婆纳。”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嗯？噢，白乐，是你啊。”林海音回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白乐是两年前来这里攻读中药学博士的，林海音因为常来这里散步，所以认识了这个阳光的女孩子。如果散步的时候碰到白乐，这个女孩子就会像她爸爸一样，给她讲各种植物的知识，或者花花草草的药理。

“这可不是野草地，它叫做婆婆纳，多分枝草本植物，总状花序，花冠淡紫色、蓝色、粉色或白色，直径约4-5毫米，裂片圆形至卵形，雄蕊比花冠短。蒴果类肾形，外披腺毛，略短于花萼。它可以补肾壮阳，凉血，止血，理气止痛。”

“哈哈，这么个不起眼的野草也被你说的很深沉似的，我明明在很多草地上见过这种野草。”

“哎？你不要小看这些小小的蓝花，不仅可爱，又很有药用作用。而且，婆婆纳的花语是健康，正适合你。最近有什么大案子吗？看你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你要多休息，腰还痛不痛？”白乐总是那么明媚，给林海音一种安然的感觉。

“嗯？嗯，是诶，凶杀案。案件我不方便透露。可是我碰到她了。”白乐当然知道林海音口中的她是谁。林海音时常在试验田散步，几年前因为胡可然的缘故，过了很长一段不开心的日子，就在那些个散步的日子里，认识了白乐。白乐是唯一知道林海音这两年单身原因的人。有些事，最亲近的父母，反而不能给予什么帮助。

“诶？过去这么久了，还对她没有平复吗？哎，不过感情这种东西，确实是这样，我理解。陪你聊聊天啊？给你讲讲这种草，为什么叫‘婆婆纳’。话说从前有位叫‘阿拉’的老伯，在春天，万物苏醒，因为暖阳，因为指尖烟草呛住了他，所以他开始想念他的老伴，因此他为身边满坡地毯似的花朵取名‘婆婆’纳。”

“喂！这种烂故事，是你编的吧？”林海音咯咯笑起来。

“什么我编的，是真的，不信你问度娘！”白乐跳脚。

在和白乐交谈的过程中，林海音不知不觉放松了全身的肌肉，她已经知道怎么处理自己的情绪了，更知道怎么继续调查。

“好了，白乐，我要回去了啊，谢谢你，和你聊过之后舒服多了，我知道怎么做了。”

“嗯。你走之前，能回答我一个疑问吗？”

“什么？你说。”

“我哪里不如那个胡可然啊，几年过去了，她还影响你的情绪，你，你怎么没有喜欢我多一点。”

“诶？哈哈哈，你傻的吧，我明明喜欢你多一点啊。”林海音被白乐这么一说，她忽然想到，胡可然在心里留下了什么呢？她忽然想不起了，那种因为她名字出现而习惯波动的情绪，是怎么发生的呢？原来这么久以来，自己都没有想清楚过。

“喂！多谢你啊，白乐！要不是你这么问，我都没自己想自己的情绪怎么回事，今天终于明白了诶！哈哈，谢谢你诶！”林海音笑起来，放下了什么原来经人提醒，才会明朗起来。说着，林海音跑着回家了。

“喂！”白乐叫了一下，我还没说完呢，白乐心想，那么你会不会接受我，在知道了你的一切之后，不想你再不开心啊。

“婆婆纳，你说呢？”白乐对着她的试验田草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