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92年,陈丹燕《绯闻》原句:
“也许,爱情对于我,不是爱一个具体的男人,与他朝夕相处,肌肤相亲,而是那种爱情产生的奇妙的对世界雾里看花的感觉,那种飞翔于平凡生活之上的奇妙的感觉和不死的愿望。爱情对于我,实在是生活中的白日梦想”
2002年,该小说再版时改名《鱼和它的自行车》并删去了这段话。
二、
1997年,余杰《杜拉斯:爱是不死的欲望》原句:
“爱之于杜拉斯,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而是一种不死的欲望,一种甜蜜的创伤,一种疲惫的梦想。”
三、
2009年,袁筱一在《最难的事》里提到杜拉斯的《情人》,引用该句:
还是忘不了若干年前看的《情人》里的那个镜头(可见:指的是情人电影),那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在汽车玻璃窗上印下的一吻。那样一种无限膨胀着的欲望,那样一种不可企及的绝望。一直到今天,它依然是我看到过的,对爱的最完美的诠释之一。
远远不止是这一幅令我为之震撼的画面。若干年后,当我已经不再是追究爱是什么的年龄的时候,我开始可以静下心来读一点梦想和感觉之外的东西,极为粗略地读。流水般地滑过去了。除了真正的哲人,(所以他们无一例外的是痛苦的)人只满足于蒙胧地了解自己。只是有一天,有一个时刻,突然被海德格尔的一段文字硌得生疼,若干年前那样一种碎裂纷纷又摇坠下来。
——海德格尔说,“物”是一个不幸的字眼。一旦存在者被叫做“物”,前现象的墓地便可能交臂失之。
通俗一点,就是在说,一旦存在有了它的物性结果,我们就永远失去它了。而这个物性结果,却又是逃脱不掉的。
于是有了尖锐的,对于爱的“物性”的拒绝。小说中的女主人公说,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里的英雄梦想。 (和余杰的句子又不同了)
但是这个拒绝的过程是何其痛苦,拒绝的结果又是何其悲哀呵。人在拒绝的伊始就注定了失败的命运。慢慢的,人才意识到要学会接受,尝试着用自己的思维来说服自己。从分析物性结果的结构主义,到分析物化过程的存在主义,人终于无奈地让步了。让步之后却是更深的茫然与无措。在这个世界上,在到处都浸淫着人的精神、情感、智慧的物的堆砌中,人把自己放在哪里,又把自己的精神,情感和智慧放在哪里呢?
后来,这种现实的态度渐渐征服了人类情感和智识的每个领域,一切都无一例外地被冠以“科学”这样的字眼。(我们习惯上把对“物”的研究称为“科学”)这其中,包括爱。
当然更包括翻译。
孟湄把爱与翻译并提,的确使我想到了许多。
想到了翻译或许没有与人类历史并存的爱要古老。但它和爱一样无奈。它到现在也不能够有一个明确的定义和一个明确的标准。有的只是不同的角度和不同的眼光,有的只是身处其间的人的不同的感受。(所谓的“经验论”)
想到了它也在承受并且面对它的物性结果。我们无法否定语言学为翻译带来的积极的意义。他们有理由说,还翻译以物质的本原。翻译的语言基础,翻译的语言结果。但是,如果说从索绪尔开始,有了“语言”和“言语”的分别,有了“所指”和“能指”的分别,有了“历时”和“共时”的分别,他(以及他后来的不懈的追求者们)到今天也依然没有能够分明地告诉我们,语言究竟是什么。也还是人的精神参与作用下的物性的结果么?——这又是一个多么令人悲哀的彻悟啊。
或许从物性的结果分析是一条当然的捷径。因为有据可考,有理可依。于是我们有了对于语言结构的精僻分析,以此类推,我们当然也可以有作为语言结构具体展现的翻译语言结构的精僻分析。神话学大师列维·斯特劳斯早就说过,神话思维不过是“一种人类智性的修修补补。”材料业已存在,工具业已存在,所要做的,只是将之注入“另一个结构而已。”翻译更何尝不是如此!
于是在Hjelmslev的“言语的层次”(stratification du langage)之后,也理所当然的有了“翻译的层次”(stratification de la traduc-tion)。
现在再说翻译不是一种技艺,已经显得有点为时过晚。因为当人们发现爱并不能挽回他们高贵的沉没之时,连爱也终于并入了他们高贵沉没 的壮烈之中。弗洛伊德不存在,我们也迟早会懂得,爱不过是一种心理和生理的“冲动”。
几乎是没有办法再写下去了。人类亘古的矛盾如果真的得到了解决,在彻底的顿悟后,人或许要面对更大的不幸?两三个月以前,我和一个朋友在一起聊天,她非常尖利地问了我,她说难道你和你的情人在一起不是做的饮食男女的事情?当时我有心惊胆战的沉默。过了很久,我说,是的,可总有点什么是不同的吧。
有一点不同。所以杜拉斯在《情人》里说,爱只有在无可企及时才作为爱而存在。为了这一点不同,我们等待,我们希望,我们也绝望。(再次提到杜拉斯,以至被误解)
关于陈丹燕的报导:
新京报:有网友说“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里的英雄梦想。”这句话根本就不是杜拉斯所言,而是出自你的小说。杜拉斯的译者袁筱一好像也曾为你辩解,但你对此好像不曾声张。
陈丹燕:我无法制止别人的想法,也无意纠正别人的误解。世界很大,我不必管这么宽。况且,大多数误解的人是我不需要纠缠的。袁筱一为我委屈了,为我解释过了,就可以了。一个人在世上生活,大多都向往为自己生活,而不是为别人生活。所以,别人的评价基本上不影响我对自己的判断。不过,别人提供的丰富理解,并不是太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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