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动物一样活着

她写：九点钟了，夜自习还是无聊到没完，不过自己的作业不也同样没写完。事实上她在想：自己在这无聊的消磨时间的此刻，小黑在干嘛呢？

或许它已经死了……

刚上初中那会儿，乐楠同样是为了应付随笔，搬出了自家宠物小黑的生平。小黑是被舅舅装到纸箱子里千里迢迢地送来的，那时她刚好在家，所以在打开箱子的同时，心里被什么东西稳稳地挨了下。小黑不过出生一周多，眼睛老是半眯着，还有很多的眼屎。它全身是毛茸茸的黑，除了四肢是脏了的白色。身体很小，四条腿在乐楠看来也只会想到手指的长短。

所以应了内心的想法，她继而就写到：小黑也许明天一早就被发现死掉了。接下来她又写哪个明星或许在演唱会现场表演拿手歌曲时跑调了，某某影星苦练了一个月的台词，突然知道了导演用的配音……其实她心里想的是，等周末回家一定证实小黑的生死情况，甚至可以具体到某时某刻，于是她用心记下了她写这篇随笔的时间。

第二天一早乐楠照旧在六点半的时候闭着眼伸手晃晃对面室友的脑袋：“起了……”拖着长音，有气无力。然后翻个身继续睡觉，通常坐起身套衣服的时间在十分钟之后，还要花掉几分钟时间睁着眼睛撒癔症。早上洗头发是乐楠一贯的习惯，加上洗脸刷牙一共十五分钟，这对长头发来讲，时间远远不够，所以乐楠从洗漱间出来头发总是湿漉漉地打着结，要花掉很长时间擦干梳通。不过这也是生活，她并不觉得烦。

偶尔这时候她会想着摔倒进水涡里的小黑，爬起来的同时一个机灵抖抖身子，身上毛茸茸的沾着水珠却不会湿。这两者并不是强加关联，在乐楠看来，电视上那些背对着镜头披散着满背头发淋浴的女主角，把手指当做梳子顺着长发就跟被弄湿了的小黑舔着自己的毛发一样。只是美化了小黑一些。

小黑摔倒一定是因为四条腿走路还是不够协调，屁股一扭，一个重心不稳就摔下去了，要它爬起来也一定不是一个机灵就可以的事，它要花上好几个回合。还有如果它掉进水涡那一定湿个透，即便你用毛巾给它擦过几遍，还是需要放在太阳底下晒一晒。

小黑还很小。

当初乐楠来学校报到的时候，是被隔壁叔叔送来的。隔壁叔叔能够送她是因为人家女儿也要来同一个学校报到，所以算是被稍带过来的。到学校之后，她一个人找教室、找班主任签到，找宿舍、找床铺收拾，找食堂、吃个简单午饭。那个时候害怕的情绪远远跟不上周遭崭新也陌生的一切。后来当自己打开纸箱看到微微仰头半眯着眼睛看自己的小黑时，内心有什么东西稳稳落地。那个把好奇的情绪取代的是自己猛然明白的道理：当只有单独个体去面对陌生的环境时，理性占据了大半个自己。

慢慢的，就像小黑学会了在自家地板上横冲直撞，无畏地探视自己好奇的一切一样，乐楠也发觉了自己并没有初到中学时的激情壮志，每天握着自己的信誓旦旦，过着松弛下来的日子。

有人说，人是一种会喜新厌旧的动物。所以乐楠有时候会无聊到计算自己的生活中有多少新生物代替了旧存在。早餐必备的豆浆被奶茶取代，那个温柔可亲的阿姨卖的香甜可口的豆沙包被一个长得超像霍建华的帅哥卖的麻辣牛肉灌汤包取代，知道随笔可以抄写美文捎带几句读后感就可以，便再不凑字数写流水账，前些天的那个喜欢穿高跟鞋配牛仔裤的代课老师讲过两次物理课后，自己便再也无法吸收物理老师讲授的知识，连最初努力记下的考点也被大脑过滤掉了……就这样，没有规则，没有界定，乐楠一一计算着。所以她明白，只要今天的放松比昨天的紧张好过一点，那自己就会爱上今天，扔掉昨天。如果明天比今天还要舒服，那明天的节奏也一定会再取代掉今天。

慢慢地，日子哗啦啦地过去，放纵取代放松。

乐楠除了爱上新买的毛巾以外，照旧每天早上洗头；小黑除了知道阳台睡觉比在客厅冰冷的地板上温暖以外，并没有长大。

当周末乐楠宅在家，看着伸着四肢趴在阳台上睡觉的小黑时，会有一种想让小黑取代自己的冲动，显然小黑的日子更加舒服。只是随后当看到小黑摇摇晃晃地绕着鞋架走，从自己吃过午饭到自己吃过晚饭，从它怎么走都是那样笨拙，乐楠的幸灾乐祸反而顺其自然地取代了之前的愁眉苦脸。她明白自己不是小黑这样的单纯动物，无法只是满足于当下的晃悠和睡觉。她在经历了每天每天的洗头日子中，还是适应了中学这种被课本知识和作业安排满的生活。

她照常喜新厌旧得过日子，只是淡不掉面对这种理想幻灭的时光背后，那种烦躁和恶心。

到头来，小黑当真死掉了，不过与她那晚的夜自习无聊时间点完全不搭。其实她心里很清楚，眼睛睁不开还挂着眼屎，每天只会睡觉不会吃东西，走路摇摇晃晃，稍有不慎就会被人踩伤的小黑，怎么会健健康康的长大。它终有一天离开它的生活是迟早的事，自己的想法并非是无厘头的猜测，她暗自下定心思去证实也是因为只有这个能够证实，仅此而已。

只是当她终究扛不住对自己所过时光的烦躁跟恶心，才看清楚，即便有一天突然知道了中考所考的时政在考前复习阶段会有老师的归纳汇总，无需每日看新闻报纸，可是自己不还是隔三差五地去报亭图书馆吗？即便周记随笔应付就可以，但那么多的日子过下来，自己不还是摆脱了只会写流水账的难堪吗？

小黑是一个出生一周就离开妈妈的可怜小狗，它的成长可能看来太微不足道，几天下来都发现不了，乐楠明白自己也一样。只是如果可以像小黑一样即便摇摇晃晃也一直走下去的人生来说，她也在那种理想幻灭的时光里，每一天都实现了那么几分钟的理想。而之后要做的，就是像动物一样活着，并慢慢放大这几分钟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