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车站里人来人往。裹着军大衣的男人拖着军绿色的行李箱穿过人群;铺着厚粉底的女子抱着孩子缓慢地挪动;但更多的事衣衫褴褛的民工操着五湖四海的口音在车站里乱蹿。年关的确是近了。
林代裹着厚厚的棉衣站在月台上,形形色色的人从身旁擦过。她低头看了看表,10:39,而开往福建的列车11:30发车。她终于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看见了罗川向她挥着的手,她也向他挥了挥手。罗川费了好大劲挤到林代面前,笑着赔罪:“社里临时开了个会,让你久等了。”林代刚要回答,抬头却看见几步外的吴解,她背着一个青黛色的背包,松散的长发上斜斜地戴着一顶贝雷帽,脖上挂着摄影包。林代激动地喊了她一声,吴解抬头看到了林代,便向这边挤过来。
“好久不见!这是回老家?”吴解又看到了她身旁的罗川,“好巧,罗川你也在。”
“是啊,上一次见面都是十年前了。哦对了,本该早点告诉你的——你出国那年夏天我和林代结的婚。”
“那,真是祝贺呢。还记得十四年前我们就是在这个车站遇到的。”吴解低头看了看脚尖,又用手扶了扶金丝边的眼镜。
“是啊,”林代眼里流露出笑意,目光却停留在了车厢顶上,仿佛在回忆往事,“十四年前我和吴解来上大学,就是在这里遇到的罗川。”
那时的罗川也还只是个青涩的少年,他背着一块画板坐在月台上,专心致志地画车站外纷飞的雪花。吴解和林代下了火车,在站台了迷了路,走到男孩身边,在画板前驻足。“多美的雪啊,好像天空落下的眼泪。”罗川抬头,目光与林代相遇,林代的脸上起了飞红。罗川站起,向林代伸出手:“你好,我叫罗川。”
“你好呀,我是林代,这位是吴解。你画得真好看。”
“我梦想当画家,有朝一日我要去北极画极光。”
“真好,我想当作家,写莎士比亚那样的十四行诗。”
“我想周游世界,用相机记录我的足迹。”
得知男孩也在小城求学,三人经常一起约出去采风远足,吴解和罗川渐渐地无话不谈,争论构图法、争论色调的明暗与对比、争论梦想与未来。林代只是走在他们身边,只是听着,微笑着,脸上的红晕却始终消不下去。
后来三个人都毕业了,吴解突然有一天出了国,只给林代留了一张纸条:
代,我去日本拍樱花了。只有你能陪川看极光了。
解
林代看完,只觉得心里热热的像是什么要喷涌而出。她抬头,眼里汩出的液体汪在了眼窝里没有流下。那夜,天上飘着雪,落在那汪水里,却冷却不下泪的温度。
半年后,林代与罗川领了证,定居在这座小城里。两人的孩子寄居在福建乡下,林母帮着照管。但罗川终于没有去北极画极光,林代伏在案上,也没有写成十四行诗。林代做了一家小公司的文员,而罗川在杂志社当了美编,仅此。
倒是吴解,边打工边旅行,成了小有名气的旅游记者。她拍了那不勒斯海湾和北海道的渔船,拍了非洲草原的狮子和亚马逊雨林的树獭。她一个人,把生活活出了梦想的模样。
“不过啊,时间冲淡了回忆,那些年少的梦想在现实面前的确是不堪一击了。”林代低头笑了笑,又环顾着四周喧闹的人群,“其实,我应该谢谢你的不辞而别。”
“哪里,我也该说句谢谢啊,毕竟自由也没什么不好的。你们……过得可好?”
“两个人倒也还行,只是猪肉又涨价了。”说罢苦笑。
不知什么时候,雪花又飘了起来。北国的雪啊,下得好像鹅毛,纷纷扬扬在旷野下飞。车站上的人终于渐渐少去了。
“开往福建的列车即将启动,请旅客们尽快上车。”
林代和罗川上了车,吴解向他们挥了挥手,从包里拿出相机。
五分钟后,列车在白茫茫的一片中向南驶去。
吴解举起相机,一片雪花落在镜头上,远去的列车在增长曝光时间的相机里划出一道白线。
这大概是年前最后一场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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