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末,我在县城南郊虎头山下的一所中专学校读书,学校规模不大,二、三十个老师,三个年级,四个专业,几百个学生。一栋两层的教学楼,一楼是教室、办公室,二楼图书室和实验室,当中有两间是校长室副校长室。在一楼最西面南向的一间,是学校的广播站,由我来负责。靠近通道西门,出进非常便利。学校安排我早晨放放音乐,课间放放广播体操曲子。老师还恩准我在里边安张床,我自个儿住一个单间,早晨起来,可以用电炉烤几片馒头吃吃。
初夏有个中午,窗外下起瓢泼大雨,食堂距教学楼有段距离,我中午没法去买饭,怕被雨淋着。我打算就着咸菜,吃早晨剩下的烤馒头。突然室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我们班的文娱委员肖丽出现在广播室门口,她穿一件印有红草莓的白色连衣裙,头发上扎一只红色蝴蝶结,一脸无助地站在我面前,我问肖丽,有事吗?她讷讷地小声问,你这儿,有没有雨伞?我说,没有!你可以避避雨再走。肖丽说,我必须走!
说完,她一头冲进瓢泼大雨中,疾风抽打着她柔弱的身体,她像漂泊在大海浪涛中的一片落叶。
是这样的,我们学校有个副校长,喜欢找点事儿弄弄,他常常躲进女生宿舍区“微服私访”,密切关注那些花枝招展的女生们的动向。五十岁的老男人,晚上陪一脸褶子的黄脸婆提不起情绪,守着一群青春靓丽的豆蔻少女,多看一眼都是一种享受。可真让他抓着了,几天前,在女生宿舍发现了三个买零食向女生套近乎的小男生。
副校长向校长添枝加叶做了汇报,校长以为,学校是提供学习的场合,学生来学校就是来学习,除此之外都是扯淡。况且男生晚上进女生宿舍想干嘛?这涉及到道德风纪问题,必须严肃对待!校长认识到苗头不对,也想抓几个典型。于是,把三对男女生拎出来,这其中就有肖丽和带了包鱼皮花生来找她的同学朱通。校长大会批了小会斗,把作事儿的三个男生祖宗八代翻了个遍,我坐在台下看到校长嫉恶如仇的慷慨陈词,初次感受到校长一身的凛然正气,不愧受党教育多年,那时的我对台上一脸严肃的瘦高个校长感到由衷的敬佩。
女生也没能放过,找我借伞的肖丽同学,在那个中午,是去校长室递交检讨书的,那已经是她第三次去校长室检讨,之前的两次皆因认识不深刻,未触及灵魂深处,对事件本身反省不足而被校长否决。这一次肖丽写了五页纸,声声流泪字字滴血,她几乎快要疯了。
当肖丽站在校长棕色办公桌前的时候,校长正在准备着一份汇报材料,他低头从老花镜片翻上来两缕目光,望了望肖丽苍白而憔悴的脸,扔下手指间的黑色英雄牌钢笔,肖丽看到,那枝黑色钢笔下面的玻璃板,压着一张校长年轻时与一位姑娘的合影,照片虽是黑白照,但能看得出姑娘当年的青纯和美丽。肖丽想,这个不近人情的老男人也配拥有爱情?那天中午,肖丽在疾风劲雨中又一次接受了校长声色俱厉、语重心长的训斥!
周六的上午,教学楼人去楼空,我吃过烤过的馒头片,坐在书桌前楞了一会儿,准备给另一个城市的哥们写封信,我听到二楼有滴水的声音,“嘀嗒嘀嗒”声声入耳,我决定上楼去看看,是不是谁把茶水间的水龙头忘记了关?当我迈着欢腾的脚步快速爬上楼梯,走近教材储藏室门口的时候,突然闯出来一个衣妆艳丽的年轻女人,用手捂着脸从我面前走过,我没看清女人的五官,紧接着,副校长从后面跟出来,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世上的事儿无奇不生有。实指望棒打鸳鸯散,三个男生晚上闯女生宿舍的事件就这么过去了。可后来,肖丽和朱通成了一对如漆似胶的恋人。另外挨批的那两对,由原本看似平常的同学关系,转化为亲密无间的地下情侣。毕业不到一年,肖丽披上雪白的婚纱与一身黑色西装的朱通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第二年开春就生了一对虎头虎脑的双胞胎大胖小,另外两对也历经沧桑修成正果,在肖丽生宝宝的那年秋天,先后双双喝完喜酒入了洞房。
后来,朱通是这么说的,他们的幸福应该感谢当年的校长,是校长的大会批小会斗,以及责令他们一次次的深刻检讨检查,让他们在尊严扫地、声名狼藉之下,体验到患难相依风雨共济的重要!
我们毕业的那年夏天,校长因年龄原因退居二线,我经常遇到他骑一辆自行车,在县城的街街巷巷转悠,有时候停下来,他会和我们聊会儿天,依然是满怀热忱、一身正气,对社会上的不良现象,言辞之间进行着严厉的抨击。
校长的形象较之于猥琐的副校长,在我的心目中一直高大庄严,令我敬重不已、视为偶像!
有一年秋天,县城举行盛大庙会,大集场子有好几家外地来的演艺单位,他们在最热闹的地场安营扎寨,搭建了舞台,周围撑起了军绿色篷帐。他们在进行文艺演出。为了吸引客源,他们之间私下里暗暗较劲,节目一家比一家刺激,尺度一家比一家火辣,女演员的着装,更是没有最少,只有更少。
我与一帮未结婚的小青工,带着好奇,也在某个工余时段,骑车奔向大集场子,买点零食,吃吃逛逛,在火爆的演艺场前停下来,听着金属的碰撞,看美女的劲舞,为焦渴的青春奉上一场免费的视觉盛宴。
我们在草绿色的篷布帐外,努力绷直了身子往里面张望,恰巧在众头攒动的缝隙里勉强能看到舞台上的精彩,在我被晃来晃去的脑袋弄得头晕目炫的时候,我开始向四周睃巡张望,突然我惊奇地发现,曾经我们正直的校长,那个在台上刚正不阿、言辞激昂的瘦高个老者,像一只随时准备打鸣的公鸡,正伸长了脖子向着舞台上摇胳膊伸腿的艳舞女郎,眼珠一眨不眨看得有滋有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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